姜月華那一聲急切的“住手”，如同一道勒馬的韁繩，讓整個失控的棋局，暫時，停頓在了這最血腥，也最詭異的一刻。

數千禁軍，甲胄森然，火光映著他們冰冷的臉，和更冰冷的，戈尖。他們圍成了一個鐵桶，將論道臺上所有的恩怨、生死與背叛，都困在了其中。

夜琉璃手中的幽藍短刃，依舊緊緊地貼著自己那光潔如玉的頸項。一絲鮮血，順著鋒刃，緩緩滲出，如同雪地里綻開的一點紅梅，凄美，而決絕。

她用這種方式，無聲地，對抗著眼前這數千人的軍隊，對抗著那位，手握滔天權勢的，齊國公主。

“放下兵器。”姜月華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清冷，但那雙總是從容淡定的眸子里，卻藏著一絲無法被掩蓋的焦急。她的目光，始終落在那片血泊之中，那個不知生死的男人身上。

“御醫！”她再次下令。

兩名隨軍御醫，提著藥箱，正要上前，夜琉璃的眼神，卻如利劍般掃來。

“退下。”她的聲音，沙啞，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警告，“他若死了，你們所有人，都得陪葬。”

這話，是對著御醫說的，卻更是說給姜月華聽的。

姜月華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她明白，夜琉璃在用楚歌的命，和她自己的命，來做賭注。她賭的，就是自己，不敢讓楚歌死在這里。

“你想要什么？”姜月華沉聲問道。

“一匹馬，一袋傷藥，一條，沒人會追上來的路。”夜琉璃言簡意賅。

“不可能！”一旁的霍云，厲聲喝道，“你乃秦國刺客，又是重傷之軀，今日，插翅難飛！”

夜琉璃沒有理他，只是將手中的短刃，又向自己的脖頸，送進了一分。那決絕的姿態，讓所有人都毫不懷疑，只要再有一句廢話，她便會毫不猶豫地，血濺當場。

姜月華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這成了一個死局。

她可以下令，用亂箭射殺夜琉璃。但那樣一來，楚歌，必死無疑。他中的，是福伯那凝聚了畢生功力的“碎石指”，此刻，已是命懸一線。

而若是不答應，這個瘋女人，同樣會自盡。屆時，稷下學宮，血染兩位當世頂尖的樂師，其中一位，還是她齊國剛剛捧起的“樂圣”。這個丑聞，足以讓齊國，成為天下最大的笑柄。

她看著夜琉璃那雙，冰冷而空洞的眼睛，忽然，福至心靈般地，想通了什么。

夜琉璃，不是在求生。

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換楚歌的，一線生機。

想通了這一層，姜月華那顆被“慌亂”所占據的心，反而，瞬間，冷靜了下來。

她緩緩地，抬起了手。

“弓箭手，準備！”她高聲下令，聲音，傳遍了整個稷下學宮。

所有禁軍，都齊刷刷地，張弓搭箭，數千支泛著寒光的箭頭，對準了論道臺中央，那兩道孤獨的身影。

夜琉璃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幾不可察的，自嘲。

然而，姜月華接下來的命令，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聽我號令！”她的聲音，威嚴而決絕，“論道臺東側，乃是學宮禁地‘萬卷樓’所在，為免驚擾圣賢典籍，東側衛隊，向兩側合圍，不得放一箭！”

此令一下，那原本天衣無縫的包圍圈，竟真的，在東側，出現了一個，微小的，幾乎無法被察覺的，缺口。

夜琉璃那雙琉璃般的眸子，猛地一亮！

她瞬間便明白了姜月華的意圖。這，不是命令，這是，她們二人之間，一場心照不宣的，豪賭！

她賭，自己能帶著楚歌，從那唯一的生路，逃出生天。

而姜月華賭的，是她，夜琉璃，真的，會為了救楚歌，而活下去。

沒有半分猶豫。

夜琉璃收回了頸間的短刃。她俯下身，以一種與她那纖細身形，完全不相符的，充滿了力量感的姿態，將那個早已陷入昏迷的男人，連同他那支滾落在旁的“鳳求凰”玉笛，一同，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然后，她的身影，如同一道離弦的幽藍色箭矢，向著那個，由數千禁軍，“有意無意”間，為她留出的，唯一的生路，疾射而去！

“放箭！”

姜月華厲聲高喝。

萬箭，齊發。箭雨如蝗，遮天蔽日。卻又無比精準地，避開了那道，正背著一人，亡命狂奔的身影。

夜琉璃的身法，快到了極致。她像一道不屬于人間的鬼魅，在箭雨的縫隙之中，穿梭。她的每一次落腳，都精準地，踩在那些，不會觸動機關的，青石之上。

幾個呼吸之間，她便已沖出了論道臺，沖入了那片，象征著學宮禁地的，黑暗的樓宇之中。

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整個論道臺，重歸死寂。只剩下，滿地的狼藉，和那，被鮮血染紅的，青石。

霍云走到姜月華身邊，低聲問道：“殿下……就這么，放他們走了？”

姜月華沒有回答。她只是靜靜地，望著那片黑暗的，深邃的夜空，仿佛能看到，那兩道相依為命的身影，正在天涯的盡頭，亡命狂奔。

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傳令下去。”

“齊國樂圣楚歌，被秦國刺客重傷，擄走，生死不明。”

“封鎖全城，張貼海捕文書。凡提供線索者，賞千金，封萬戶侯。”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了一絲，無人能懂的，復雜光芒。

“還有……”

“……祝他們，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