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之內，空氣仿佛凝固。那壇“女兒紅”的醇厚酒香，此刻，卻混雜著一絲比劍刃還要鋒利的，危險氣息。

楚歌看著眼前這張絕美的，卻也冰冷得如同寒玉的臉，忽然笑了。他笑得，依舊是那般的玩世不恭，那般的，無所畏懼。

“公主殿下，”他慢悠悠地，重新坐了下來，拿起那碗酒，放到鼻尖輕嗅，卻不喝，“你這盤棋，下得真大。先是把我捧成個救世主，再用全城百姓的狂熱，綁架我的名聲。最后，端出這碗慶功酒，名為獎賞，實為枷鎖。喝了它，我楚歌，就得收起我那身江湖人的骨頭，乖乖地，當您齊國的一條，會唱歌的看門狗，對嗎？”

姜月華的面色，沒有絲毫變化。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件，即將被馴服的，稀世奇珍。

“是‘樂圣’。”她糾正道，“是天下士人敬仰的宗師。這個名號，足以讓你青史留名，光耀門楣。多少人，窮盡一生，也求不到這萬分之一的榮耀。”

“可我，偏偏就不稀罕。”楚歌將酒碗，重重地，往桌上一頓。酒液晃蕩，濺出了幾滴。

他站起身，在院中踱步，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懶意的桃花眼，此刻，卻銳利如鷹。

“你想要一個圖騰，一個偶像，一個能被你擺在棋盤上，用來對抗秦國，收攏人心的完美棋子。”他回頭，盯著姜月華，一字一頓地說道，“可你偏偏，選錯了人！”

“你忘了，我楚歌，是什么人？”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我是在刀口上舔血，在陰謀里打滾的江湖浪子！我最擅長的，不是吹什么天地之音，而是，把所有自以為是的棋手，連人帶棋盤，一起掀翻！”

“你真以為，用名聲和榮耀，就能鎖住我？”他冷笑道，“你把我捧得越高，只會讓我摔下來的時候，動靜鬧得更大！你信不信，只要我現在走出這個院子，高喊一聲‘所謂的樂圣，不過是我跟公主殿下，聯手做的一場局’，你猜，臨淄城里，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姜月華的瞳孔，終于，微微一縮。

她算到了一切，卻唯獨，算漏了一個浪子，那與生俱來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瘋狂。

“你敢。”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但那藏在袖中的手，卻已緊緊攥住。

“你看我，敢不敢。”楚歌笑得，像只準備同歸于盡的狐貍。

兩人之間的氣氛，緊繃到了極點。庭院四周的陰影里，數道屬于公主府高手的氣息，已經悄然浮現，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

然而，就在這場對峙，即將以最慘烈的方式，分出勝負時，楚歌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桌上那份，寫滿了行程的拜帖之上。

他臉上的瘋狂笑意，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冰冷的，了然。

“相國大人，已在府中備下酒宴，為你慶功……”他輕聲念道，然后，抬起頭，看著姜月華，那眼神，竟帶上了一絲，憐憫。

“公主殿下，”他說道，“你這陷阱，設得雖然精妙，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你，不是這臨淄城里，唯一的，獵人。”

姜月華的黛眉，緊緊蹙起。

“你想把我變成齊國的‘樂圣’，以此來對抗秦國。可你想過沒有，秦國，會眼睜睜地，看著你這枚最重要的棋子，安然無恙地，站上棋盤嗎？”楚歌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

“他們，會比你，更想讓我死。”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那張寫著“相國府”的拜帖。

“這里，”他說道，“不是慶功宴。”

“是我的，斷頭臺。”

姜月華的臉色，終于，徹底變了。她冰雪聰明，瞬間便明白了楚歌話中的含義。

相國相里奚，那位在朝堂之上，一直與她明爭暗斗的老狐貍！他若早已被秦國收買，那這場所謂的“慶功宴”，便是一個，為楚歌，也為她這個公主，所設下的，必死之局！

秦國人，根本不在乎什么“文戰”的勝負。他們要的，是在齊國最志得意滿的時候，當著天下人的面，殺死齊國剛剛捧起的“樂圣”，將齊國的臉面，狠狠地，踩在腳下！

這，才是真正的，圖窮匕見！

那柄最致命的匕首，不是來自她姜月華，而是來自，那個從一開始，就隱藏在更深處的，共同的敵人！

“他們，算準了你會逼我就范，也算準了，我為了顧全大局，不得不去。”楚歌看著臉色煞白的姜月華，緩緩說道，“好一招，一石二鳥。”

前一刻，他們還是相互算計的“棋友”。

這一刻，他們卻已成了，同一根繩上的，螞蚱。

“現在，”楚歌看著她，那雙總是帶著戲謔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平等的，屬于“拍檔”的眼神，“我們該聊聊，今晚這場鴻門宴，是砸了它的場子，還是……連人帶桌，一起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