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權力的游戲
- 春秋踏歌行:楚歌傳奇
- 陳平安不安
- 1757字
- 2025-06-17 18:38:26
數日后,秦國使節團,抵達臨淄。
其聲勢之浩大,遠超以往任何一次。為首的,并非武將,也非使臣,而是一輛由八匹通體烏黑的駿馬,所拉動的,巨大而華麗的馬車。馬車的四周,沒有懸掛代表秦國的黑色大旗,而是掛著十二面,繡著不同古代樂器圖樣的幡旗。
這支隊伍,不像是一個國家的使團,倒更像是一個古老教派的,朝圣之旅。他們一路之上,暢通無阻,六國關卡,無一敢于盤查。
這,便是“勢”。一種,用強大的國力,與不容置疑的文化自信,所營造出的,無形的壓迫感。
齊王在宮中,設下國宴,為秦國使團接風。臨淄城內,所有有頭有臉的公卿、大夫、以及稷下學宮的各派祭酒,悉數到場。
楚歌,則以一個“公主府遠房表親”的身份,混在了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的任務,是觀察,是用他那雙看透了江湖人心的眼睛,去觀察這場,發生于廟堂之上的,權力的游戲。
宴會之上,歌舞升平,一派祥和。齊王與秦國使團的領隊,上卿蔡澤,說著一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話。
酒過三巡,蔡澤忽然起身,朗聲笑道:“早就聽聞,齊國稷下學宮,乃天下學問之宗,百家爭鳴,蔚為大觀。我王對東方禮樂,亦是心向往之。今日,我大秦,亦帶來了一位不成器的樂師,斗膽,想為大王與諸位,奏上一曲,以呈我大秦‘求道’之誠心,不知可否?”
他的話,說得謙卑,但那份骨子里的傲慢,卻毫不掩飾。
齊王自然無法拒絕。
于是,那個一直靜坐在蔡澤身后,從始至終,未發一言的年輕人,緩緩起身。
他,便是商君墨。
他穿著一身玄色的長衫,衣料上,用銀線繡著繁復而精準的幾何紋路。他的相貌,俊美得近乎妖異,但那張臉上,卻沒有任何屬于活人的表情。他的眼睛,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
他沒有用齊國宮廷準備的琴瑟,而是從侍從手中,接過了一張造型奇古的七弦琴。那琴,通體漆黑,不知是何木料所制,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氣息。
商君墨盤腿坐下,將古琴置于膝上,試了試音。
只一個音符,便讓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了下來。那聲音,不似尋常琴音,沒有絲毫的溫潤與情感,只有一種如同尺規畫出般的,絕對的,精準。
然后,他開始彈奏。
琴音,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瞬間籠罩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那旋律,并不復雜,甚至有些單調。但每一個音符,都像是被最精準的工匠,打磨過千百遍,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不多一情,不少一緒。
它在用聲音,構筑一個,絕對秩序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里,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愛恨情仇。只有,服從,精準,與高效。君是君,臣是臣,父是父,子是子。萬事萬物,都在其應有的軌道上,分毫不差地運行著。
大殿之內,所有的人,都聽得入了神。那些平日里驕奢淫逸的公卿,竟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那些總是高談闊論的稷下名士,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肅穆而虔誠。他們仿佛看到了一幅,國家機器高效運轉,天下大同,再無紛爭的,完美畫卷。
一種發自內心的,對“秩序”與“強大”的敬畏與向往,油然而生。
唯有楚歌。
當那琴音入耳時,他只覺得,自己仿佛被扔進了一座,用無數條條框框,構筑而成的,華麗的牢籠。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在發出抗議的尖叫。
他看著那些,如癡如醉的公卿名士,嘴角,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嘲諷。
好一個“治世之音”。
這哪里是音樂,這分明是,用聲音做成的,最厲害的“蠱”。它抽走了人之所以為人的,所有情感與自由意志,只留下一個,絕對服從的,空殼。
楚歌端起面前的酒杯,用指甲,在那冰涼的杯壁上,輕輕地,敲擊了起來。
他敲的,沒有規律,不成節奏。
時而快,時而慢,時而東,時而西。像一個喝醉了酒的醉漢,在胡亂地打著拍子。
這細微的,充滿了“不和諧”的噪音,在商君墨那如同絕對秩序般的琴音籠罩下,本該微不足道。
然而,那個一直如同雕塑般的商君墨,那雙彈琴的手,卻猛地,出現了一個,幾乎無法被察覺的,停頓。
他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他那片由聲音構筑的,完美無瑕的秩序世界里,仿佛被扔進了一粒,微不足道,卻又無比扎眼的,沙子。
那沙子,在用一種他無法理解,也無法容忍的方式,告訴他——
你的世界,再完美,也是假的。
而我,這無序的,混亂的,充滿了錯誤與情感的聲音,才是真的。
琴音,戛然而止。
商君墨緩緩抬頭,他那雙死水般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焦點。他穿過整座大殿,精準地,落在了那個角落里,正端著酒杯,對他露出一個挑釁笑容的,年輕人身上。
楚歌舉起酒杯,遙遙地,向他,敬了一下。
那眼神,仿佛在說:
你的游戲,很有趣。
不過,現在,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