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修長的手指，拈起那枚冰涼溫潤的玉質“薦令”，在指尖輕巧地轉了一圈，像是在把玩一支無關緊要的竹籌。

“稷下學宮？百家爭鳴？”他笑了，那笑容，帶著三分戲謔，七分嘲弄，“公主殿下，你沒搞錯吧？我，楚歌，一個靠著坑蒙拐騙……哦不，是靠著才華與顏值行走江湖的浪子，你讓我去跟那幫掉書袋的老夫子和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辯士們，去爭一個‘天下第一’的名頭？”

他將那薦令往桌上隨手一拋，懶洋洋地靠回椅背上，攤了攤手：“這事兒，怎么聽，都像是個天大的笑話。我怕我一開口，沒把別人辯倒，先把那幫老學究給氣得中了風，到時候，醫藥費，你出嗎？”

姜月華沒有理會他的插科打諢。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映著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你說的不錯。”她緩緩開口，“若只論經義、策論，你連稷下學宮最末等的學子都辯不過。但這一次的‘百家爭鳴’，與往屆，都不同。”

“哦？有何不同？難道是比誰家的酒更好喝？”楚歌挑了挑眉。

“這一次，是齊、秦兩國，賭上國運的一場‘文戰’。”姜月華的聲音，變得凝重起來，“秦國，已不再滿足于用武力征服。他們派出了一支由上卿蔡澤親自率領的使節團，名為‘論道’，實為‘挑戰’。他們要在這百家爭鳴的舞臺上，證明他們秦國的‘法、術、勢’，才是唯一的治國大道，要將我東方六國的詩書禮樂，貶得一文不值。”

她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而他們這次派出的，為首的論戰之人，既不是縱橫家，也不是法家門徒。”

“而是一位，樂師。”

楚歌臉上的笑容，終于，收斂了幾分。

“他的名字，叫商君墨。”姜月華的語調，如同在訴說一個最危險的宿敵，“他是秦國樂府令，師從蔡澤，卻青出于藍。此人，是真正的天才。他將秦國嚴苛的法度，與宮、商、角、徵、羽五音，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他所作的樂曲，沒有情感，沒有喜悲，只有絕對的秩序與精準的規律。”

“他的音樂，能讓三軍將士，聞之而忘卻生死；能讓萬千民眾，聽之而心甘情愿地，淪為國家機器的齒輪。秦人，稱他的音樂為——‘治世之音’。”

“而我們，稱之為，‘魔音’。”

楚歌沉默了。他終于明白，這場看似風雅的“百家爭鳴”，其兇險程度，絲毫不亞于鬼谷里的刀光劍影。那是兩種“道”的，終極對決。

“所以，你想讓我去，用我的‘鄭衛之音’，去對抗他的‘治世魔音’？”楚歌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名為“興趣”的火焰。

“不。”姜月華搖了搖頭，她的目光，變得悠遠而深邃，“我需要的，不是臨淄城里，那個會用笛音戲耍秦國武夫的楚歌。我需要的，是那個從南疆的密林里，走出來的楚歌。”

她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商君墨的音樂，是‘秩序’的極致。它強大，因為它舍棄了所有的人性。而要戰勝它，靠的，不是另一種更激烈的情感，也不是更華麗的技巧。”

“靠的，是你在那片世外桃源里，所領悟到的，那種源于天地萬物，最質樸、最慈悲的，生命本身的力量。那種，能讓頑石點頭，能讓百獸臣服的，真正的‘德音’。”

楚歌的心，被狠狠地觸動了。他沒想到，自己遠在南疆的體悟，竟也被這個遠在臨淄的女人，算計得清清楚楚。

他看著她，許久，忽然笑了。

“公主殿下，你這盤棋，下得可真是夠大的。”他重新拈起那枚薦令，在眼前晃了晃，“幫你打贏了這場‘文戰’，我有什么好處？你總不能，就用這塊破玉，把我給打發了吧？”

“你若贏了，”姜月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動人心魄的弧度，“我以齊國公主的名義，向天下宣告，你楚歌，便是我齊國的‘樂圣’。屆時，你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動用整個齊國的力量，去尋找剩下的《九天韶樂》殘卷。而且……”

她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

“……我府中那壇，埋了二十年的‘女兒紅’，便為你，開封。”

楚歌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充滿了浪子獨有的，不羈與豪情。

“好！”他將那枚薦令，收入懷中，站起身，“沖著你這壇‘女兒紅’，這趟稷下，我去了！”

“不過，我也有個條件。”他走到姜月華身邊，俯下身，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在我去稷下學宮‘上學’的這段日子里，我那間雅間的茶水，得由公主殿下你，親自來沏。”

說罷，他不等姜月華反應，便瀟灑地一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雅間。

“霍云，備馬！回臨淄！”

他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充滿了重返棋局的，興奮與期待。

雅間之內，只剩下姜月華一人。她看著桌上那只被楚歌喝過的酒杯，那張總是從容淡定的臉上，第一次，飛起了一抹淡淡的，惱怒的紅暈。

她低聲啐了一句：

“登徒子。”

但她的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向上揚起。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這盤棋，終于，變得越來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