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在言語交鋒上，被靈曦用他自己的玉笛，不輕不重地“堵”了回來之后，楚歌在這位南疆少女面前，便收斂了許多。他發現，自己那套行走江湖、顛倒眾生的本事，在這片不按常理出牌的林子里，似乎全無用武之地。

傷勢漸好，他終于可以下床走動。靈曦便興高采烈地，要帶他參觀自己的“村子”。

當楚歌跟隨著靈曦，走出那棵名為“樹心”的神木時，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里，根本沒有一寸土地，是被“人”的意志所強行改變的。

巨大的樹木之間，以堅韌的藤蔓結成吊橋相連，一個個或大或小的樹屋，便如同鳥巢般，棲息在那些粗壯的枝干上。清澈的溪流從高處落下，形成一道道小小的瀑布，叮咚作響。一些赤著腳的孩童，在那些懸空的吊橋上，如履平地般追逐嬉戲，笑聲清脆如鈴。

“你們……就住在這樹上？”楚歌忍不住問道，他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是：這地方，若是用來做某個神秘門派的山門，當真是易守難攻，天下無雙。

“樹也是我們的家呀。”靈曦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們睡在它的懷里，它用果子和葉子養活我們。難道你們中原人，不住在自己家里的嗎？”

楚歌再次語塞。

他跟著靈曦，走過一道搖搖晃晃的吊橋。橋下，幾個少年正在合力，將一頭剛剛獵獲的山鹿，抬往谷地中央。沒有人在發號施令，也沒有人爭搶最好的部位，他們只是默契地，將獵物分割，一部分留作當晚的食物，另一部分，則熏制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你們這里，誰是管事的？”楚歌好奇地問，“我是說，誰是老大？誰說了算？”

“老大？”靈曦偏著頭，這個詞，對她來說，又是一個全新的概念，“為什么要有一個‘老大’？肚子餓了，林子會給我們果子；天冷了，太陽會給我們暖和。這些，不就夠了嗎？”

楚歌徹底放棄了用自己那套江湖邏輯，來理解眼前這個世界的企圖。

他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對這里的一切，都充滿了顛覆性的好奇。他看到兩個孩子，為了爭奪一塊閃閃發亮的石頭而鬧起了別扭，他剛想上前，用“孔融讓梨”的故事來教化一番，卻見靈曦走了過去，蹲下身子，將那塊石頭放在手心，對著它，輕聲哼唱了一段旋律。

然后，她笑著對那兩個孩子說：“石頭說，它今天想跟阿古玩，明天，再去找小雅。你們看，它身上的光，都朝著阿古那邊亮呢。”

那兩個孩子竟深信不疑，高高興興地，又玩到了一起。

楚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覺得，自己以前讀過的那些《論語》、《道德經》，在這片林子里，恐怕還不如一塊會“說話”的石頭，來得有用。

夜幕降臨時，族人們在谷地中央，升起了巨大的篝火。

他們烤著肉，喝著果子釀的酒，圍著火堆，載歌載舞。這里的歌舞，沒有中原宮廷的繁復與優雅，充滿了最原始的，生命勃發的張力。

楚歌本想找個角落，安靜地做個美男子，卻被幾個熱情的南疆姑娘，不由分說地拉入了舞群。她們的笑容，比火光更熾熱；她們的舞步，大膽而奔放。楚歌那點在秦樓楚館里練就的、自以為瀟灑的舞姿，在她們面前，竟顯得有些束手束腳。

一個膽大的姑娘，甚至將一朵鮮艷的紅色野花，直接插在了他的發間，然后咯咯笑著跑開了，留下一臉錯愕的楚歌，和周圍一片善意的哄笑聲。

鬧騰到半夜，人群漸漸散去。

楚歌獨自一人，走到那片碧玉般的深潭邊，用清涼的潭水，洗了把臉，也洗去了發間那朵有些過于艷麗的野花。

他看著水中，自己那張帶著幾分狼狽，卻又難掩笑意的倒影。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純粹地，開懷大笑過了。

在這里，沒有《九天韶樂》的傳說，沒有秦國的追殺，也沒有公主的約定。他不需要去扮演任何人，不需要去算計任何事。

他只是楚歌。一個有些倒霉，卻又足夠幸運，闖入了這片世外桃源的，江湖浪子。

他躺在光滑的青石上，枕著自己的手臂，看著天上那輪比中原更近、更亮的月亮，嘴角，不自覺地，高高揚起。

或許，在這里多賴上一段時日，當個什么都不會、只會被姑娘們調戲的“外鄉人”，似乎，也是個相當不錯的選擇。

這個念頭一出，便如同瘋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