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韓家小院，空氣緊繃。

“你們到底要不要？不要就把錢還我！”韓春明攥著一沓鈔票，聲音不高卻像冰錐砸地。他目光掃過桌邊的兄姐，胸口起伏。這些人，他落魄時嫌他借錢像避瘟神，如今他剛在自行車生意上見著點亮，就都圍了上來，理由冠冕堂皇。

大姐韓春雪訕訕道：“春明，話不能這么說，家里都緊，你這當弟弟的有了，幫襯不是應該的？”

“應該？”韓春明氣笑了，“我吃不上飯時，你們誰‘應該’幫過一分？這錢是我一個螺絲一輛車掙出來的！要就拿著，不要立刻還我！”他猛地一拍桌子，搪瓷缸子震得跳起。

眾人噤聲，眼神尷尬又不甘。到手的錢，誰肯放手？韓春明心頭發涼，抓起冷窩頭咬了一口，大步流星甩門而去。

清晨的涼意沖淡了些許郁結。韓春明買了幾個肉包子，邊啃邊朝濤子家疾走。院門未入，便聽見里面傳來“叮叮當當”密集的金屬敲打聲，如同希望的鼓點。

“老板早！”昨天招來的四個小伙——大壯、鐵柱、石頭、小海——見他進來，立刻停手站直。院子里堆著拆卸的舊車架、輪圈和零件，機油與鐵銹味彌漫。

“早！”韓春明應聲，幾口吞下包子，“今天分組。大壯、鐵柱繼續拆，零件分類挑好。石頭、小海，跟我學組裝，看仔細了！”他拿起車架，動作利落嫻熟地示范講解。零件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濤子叼著半個包子出來：“哥，我帶她們去正陽門了？”

“嗯，機靈點。”韓春明頭也不抬。濤子應聲，招呼小芳、秀娟等幾個姑娘，推著綁有“韓記組裝車，物美價廉”招牌的自行車出門。幾乎同時，王嬸、李姨等幾個嗓門洪亮的大媽風風火火進來。

“春明，傳單拿好了！”王嬸揚揚手中油印傳單。

“辛苦嬸子們，老地方，多嘮嘮車的實在。”韓春明囑咐。

“放心！”大媽們一陣風似的刮出院門，街上很快響起她們熱情的吆喝。

見各組運轉有序，韓春明稍感安心。叮囑石頭小海繼續練習，他決定上街探探行情。

剛拐上主街，韓春明腳步一頓，眉頭緊鎖。

斜對面，“老劉頭修車鋪”破招牌下，赫然擺著**一溜兒**七八輛簇新二八大杠！車把掛著醒目標語牌：“**全新組裝車，結實耐用，只賣XX元！**”價格，竟與他**分毫不差**！

“呵，動手夠快！”韓春明眼神銳利。自己趟出的路，立刻被這些有零件有技術的修車鋪跟風，上來就是**價格戰**！

“喲！小伙子，看車呢？”精瘦的老劉頭踱到近前，油漬麻花的臉上堆著皮笑肉不笑，“買新車光圖好看便宜可不行。”他壓低聲音，故作語重心長，“四九城丟車跟吃飯似的！你送奶油面包頂啥用？甜嘴兒就沒了！”他指向攤上粗壯的鏈條鎖，“配把‘將軍不下馬’，鎖電線桿上，賊都繞道！這才是為‘剛需’著想！”話里話外，直刺韓春明之前的促銷。

見韓春明不語，老劉頭加火：“看中哪輛？黑二八還是帶轉鈴的？趁人少先下手！待會兒人擠人，可沒挑的份兒了！”他搓著手，眼里帶著催促和得意。

韓春明臉上波瀾不驚，目光掃過那些裝得規整、漆色均勻的車子。他淡淡瞥了老劉頭一眼：“我再看看。”轉身便走，步伐堅定。身后，老劉頭笑容僵住，撇嘴嘀咕：“毛頭小子，不識貨！”

剛到正陽門攤點，就見濤子像熱鍋螞蟻般張望。一見韓春明，他立刻沖來，臉漲通紅：“哥！你……可回來了！上午……才……才賣了六輛！”他伸出巴掌加一指，焦急沮喪，“人……人少了一大截！昨天這會兒都小十輛了！”

韓春明看看剩余車輛和稀疏人流，心下了然。他拍拍濤子肩：“正常。”

“正……正常？”濤子瞪眼。

“嗯，”韓春明點頭，目光投向老劉頭方向，“修車鋪降價了，跟我們一樣價兒。”

“什么？！”濤子像被踩了尾巴，猛地跳起，“那些王八蛋！跟風降價？！明搶啊？！”他拳頭攥緊，幾欲沖去。

韓春明按住他：“急什么？做生意有競爭正常。人家能裝就能賣。”話雖如此，他清楚價格戰意味著顧客分流、利潤擠壓。對方零件來源可能更雜更便宜，甚至愿賠本搶市，對他這剛起步者壓力陡增。

雖有狙擊，但盤點下來，今日總售**九輛**。距腦中系統提示的“入門任務：成功銷售100輛組裝自行車”，總數已達**七十八輛**。終究是前進一大步。收工發薪，摸著實實在在的票子，大媽姑娘小伙們疲憊頓消，千恩萬謝，保證明日更賣力。

次日，一切照舊。濤子帶人出攤，大媽發傳單，小伙組裝效率提升。然競爭陰影如影隨形。濤子一行早早收工，滿臉失落。結果如韓春明所料——**僅售十三輛**。比起前些日動輒二十多輛的火爆，數字格外刺眼。老劉頭降價策略，效果顯著。

院子里，拆卸組裝皆停。濤子煩躁抓頭，姑娘們蔫頭耷腦，小伙們大氣不敢喘。壓抑彌漫，眾人目光聚焦韓春明——這帶他們闖路的年輕老板。

韓春明背手踱步，夕陽拉長身影。他沉默思索。價格戰最低級，拼成本資金，他皆處劣勢。必須出奇制勝！前世營銷手段與時代特性在腦中碰撞。賒銷？風險大。提贈品？成本高。抽獎？花哨且險……突然，一個詞蹦出——**分期付款**！

這在七十年代末的京城，絕對新鮮！可行否？風險如何控？韓春明眼中火星迸濺。他停步轉身，腰桿筆直，臉上重現沉著與破釜沉舟的銳氣。

“聽著！”聲音不高卻清晰有力，壓住院中寂靜，“明天起，賣車換新法子！”

所有人抬頭屏息，目不轉睛。

“新法子叫——**分期付款**！”韓春明一字一頓。無視眾人茫然，他解釋道：“買主不用一次付全款！只要提供**真實有效的工作單位證明**和**家庭住址證明**，經咱核實，先付車價**百分之二十定金**……”他目光掃過眾人，加重語氣，“就能當場把車騎走！余款，約定分幾個月還清！”

話音落，死寂。眾人被這聞所未聞之法震住。濤子張著嘴，半天才結巴道：“哥……這……能行？萬一……騎走不給錢咋辦？哪……哪找人去？”

“問得好！”韓春明點頭，“所以證明必須真！登記要詳：姓名、單位、部門、職務、住址門牌，最好再留個擔保同事或鄰居的名字電話。信息真，他跑不了！為輛自行車丟工作背罵名，不值！再說，”他嘴角勾起自信弧度，“咱車價本有優勢，又能‘先騎車后付錢’，對湊不夠全款的人，吸引力多大？老劉頭拿什么比？”

院中唯余韓春明話音回蕩。迷茫漸被豁然開朗的興奮取代。濤子猛拍大腿：“哥！高！絕了！”姑娘小伙們眼中重燃希望之光。

韓春明看著重燃的斗志，胸中火焰更熾。價格戰？來吧！看誰道行深！分期付款，便是破局利劍。他深吸氣，斬釘截鐵下令：

“濤子！連夜弄紅紙毛筆！寫新招牌！字要大，要醒目！”

“大壯鐵柱！今晚辛苦，把庫房好車全檢一遍，調最佳狀態！”

“石頭小海！明天組裝要更快更穩！”

“明天，讓整個四九城看看，什么叫‘韓記’的新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