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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望邊城

殘陽的金紅浸透了望北城的斷墻,像被打翻的朱砂硯,將每一塊城磚都染得發亮。

風裹著沙礫掠過箭垛,發出細碎的噼啪聲,混在遠處淪陷區傳來的嗬嗬聲里,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壓得人胸口發悶。

岳承宇的布鞋在城磚上磨出淺痕,褲腳的毛邊沾著干涸的泥點,他扶著城墻的手微微用力,指腹嵌進磚縫里的青苔,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卻壓不住掌心的滾燙——那是赤心瀝泉槍消散前留下的余溫。

他的目光像兩柄未出鞘的槍,死死釘在西方天際。青陽城的方向此刻正翻滾著暗紫色的瘴氣,邊緣處偶爾閃過幾道扭曲的黑影,像是巨蟒吐信時露出的獠牙。

三個月前,那里還飄著酒旗的影子,雜貨鋪的老板娘總愛往他兜里塞糖塊,可現在,連落日的光都被瘴氣啃得殘缺不全,只剩下幾縷慘淡的金輝,勉強勾勒出城市廢墟的輪廓。

“承宇?!?

身后的聲音帶著灶間的煙火氣,像根細針輕輕刺破了城樓上的肅殺。岳承宇回頭時,正看見李晚提著食盒站在石階轉角,粗布衣裙的袖口沾著點點煙灰,鬢角的碎發被風吹得貼在臉頰,露出小巧的耳垂。

她手里的陶碗冒著白汽,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卻擋不住那雙眼睛里的清亮——那是這灰暗邊境里,為數不多還能映出光的東西。

“晚兒?!?

岳承宇的聲音比砂紙磨過還糙,他剛轉過身,林晚就注意到他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般爬滿了眼白。

她把食盒遞過去時,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腕,觸到一片滾燙的皮膚,還有皮下突突跳動的青筋。

“粥里放了南瓜?!?

林晚輕聲說,揭開食盒蓋子的瞬間,清甜的香氣漫開來,在彌漫著血腥氣的城樓上顯得格外突兀。

陶碗邊緣燙得灼手,岳承宇接過時指尖猛地一顫,橙黃色的粥水晃出幾滴,落在城磚的裂紋里,很快被吸干,只留下淡淡的漬痕,像干涸的淚痕。

他低頭喝粥時,喉結滾動的幅度很大,林晚望著他緊抿的下頜線,那里的線條比三個月前鋒利了許多,連側臉的絨毛都像是被風沙磨短了。

這個剛過二十的青年,半年前還會因為贏了場斗魂賽,傻笑著把她架在脖子上跑,可現在,他脖頸間暴起的青筋像一根根繃緊的弦,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斷裂。

遠處傳來士兵換防的動靜,甲胄碰撞的脆響里混著幾聲咳嗽,有人低聲咒罵著什么,聲音很快被風卷走,沒留下一點痕跡。

“他們又在撞城墻了?!?

岳承宇忽然開口,粥碗重重磕在食盒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抬起頭時,睫毛上沾著的沙粒簌簌落下,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槍尖。

“今天瘴氣的顏色深了些,我猜……他們要攻過來了?!?

林晚的手輕輕覆在他手背上。他的掌心有層薄繭,是常年握槍磨出來的,指節處還有幾道未愈合的劃傷,結著暗紅的痂。

“先把粥喝完。”

她的聲音很輕,指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南瓜是張嬸家種的,她說吃了能安神。”

風忽然轉了向,卷來更濃的腥甜氣。岳承宇猛地抬頭,正看見西方瘴氣里的黑影變得密集,像被驚動的蟻群般涌動。

他剛要起身,城樓下方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木質樓梯被踩得吱呀作響,伴隨著士兵變調的呼喊:“東門!東門有異動!黑袍子的來了!”

施寧安把最后一張圖紙折成四方形時,窗欞上的月光剛好移到案幾中央的硯臺上。

為諸葛明棠留下的徽墨泛著青黑色的光,他指尖劃過宣紙上的紋路,那些在記憶里反復閃現的齒輪與符文,此刻終于在紙上有了清晰的輪廓——齒輪的齒牙要斜切三十度,符文的尾鉤得彎成月牙形,這樣才能讓魂力流轉得更順暢。

“黃姑娘的機關術,該能補上這處缺漏?!?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低語,指尖沾著的墨汁已經干透,留下幾道淺黑色的痕。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響,敲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在寂靜的夜里卻格外清晰。

天斗城的夜總是睡得早,連巡夜的士兵腳步聲都放得很輕,只有更夫的梆子聲,固執地在街巷里蕩來蕩去。

他起身時,木椅與地面摩擦發出“吱呀”一聲,驚得梁上的夜蛾撲棱棱飛起。

白色長衫的下擺掃過地面,帶起些許灰塵,那是白日里穿過道路上時沾上的。

走到院門口時,他下意識地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沒有琴,星夢幻語琴的武魂像藏在蚌殼里的珍珠,只在他需要時才會透出微光。

倒是熾光法冕的灼熱感總在靈魂深處翻騰,像是有團被捂住的火,想燒卻燒不起來。

他能感覺到那股力量在經脈里沖撞,卻被無形的墻擋著,每次試圖釋放凈化之光,都像被無數根細針扎著,疼得指尖發麻——位面規則,把他的力量削去了。

三日后的正午,青陽城的東門迎來了一個銀發白衫的少年。

毒辣的日頭曬得城墻發燙,還沒被影響的的士兵縮在箭垛的陰影里打盹,頭盔歪在一邊,露出被曬得黝黑的額頭。

施寧安走過吊橋時,銀白的發絲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像撒了把碎星子,引得幾個士兵直愣愣地看。

沒人應聲。城樓下的嗬嗬聲又響了起來,比剛才更密了些。

施寧安走上城樓時,鞋底踩在發燙的城磚上,傳來陣陣灼意。風卷著沙礫撞在箭垛上,發出簌簌的聲響,像有人在耳邊低語。

他扶著城墻往下看時,喉結幾不可察地動了動——城墻下三尺處,暗紫色的瘴氣正翻滾著,像一鍋煮沸的墨汁,邊緣處偶爾濺起幾滴,落在地上便蝕出淺坑。

而瘴氣里的“人”,皮膚是死灰般的青黑,四肢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有的胳膊反折到背后,有的腿骨從膝蓋處戳出來,卻還在機械地撞擊著這棟樓的墻壁,血肉模糊的手掌拍在磚石上,留下暗紅的印子,很快又被后面的人推搡著,繼續重復這無意義的動作。

“三個月零七天了。”

旁邊的老兵忽然開口,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拄著銹跡斑斑的長矛,矛尖的銅銹綠得發黑,陽光照在他花白的頭發上,泛著死氣沉沉的光。

“剛開始還有人哭,喊爹叫娘的,后來……”

他頓了頓,往地上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后來就只剩這個動靜了,跟壞掉的風箱似的?!?

施寧安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掠過那些扭曲的身影,能看見他們胸腔里殘存的微光,像風中殘燭般忽明忽滅,卻被濃重的黑氣死死裹著,連一絲光都透不出來。

熾光法冕在靈魂深處輕輕震顫,帶著渴望凈化的急切,他下意識地握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留下幾個彎月形的白痕——不能沖動,他現在連凈化一個人的力量都湊不齊。

就在這時,瘴氣忽然劇烈地翻涌起來,像被投入巨石的泥潭。那些麻木撞擊城墻的“人”像是接到了指令,紛紛往兩邊退開,露出后面一群穿著黑袍的魂師。

他們的袍子上繡著扭曲的骷髏,領口處露出的皮膚泛著青黑,臉上的青銅面具刻著獠牙紋路,手里的武魂散發著與瘴氣同源的暗紫色光芒——那是心甘情愿投靠圣靈教的邪魂師,他們的靈魂早已被污染,連哭喊聲都帶著股子腥甜。

“來了?!?

老兵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他緩緩舉起長矛,矛桿在他手里抖得厲害,“今天該輪到我填缺口了……我那兒子,就是死在這群雜碎手里。”

施寧安搖了搖頭。他抬手的瞬間,星夢幻語琴的輪廓在陽光下漸漸清晰,琴身流轉著淡紫色的光暈,琴弦像是用星絲擰成的,輕輕撥動時,發出的聲音帶著玉石相擊的清越。

“不會的,請您相信我。第二魂技?!彼穆曇艉茌p,卻像滴進靜水的墨,瞬間在空氣中暈開,“星夢安眠樂章。”

琴音漫開的瞬間,城樓上的風似乎都慢了半拍。最先倒下的是個高瘦的黑袍魂師,他的狼類武魂剛要撲出,身體就像被抽走了骨頭般軟倒,面具摔在地上裂成兩半,露出張年輕的臉,嘴角還掛著詭異的笑——那是陷入深度夢境的征兆,夢里或許有他未被污染時的樣子。

剩下的邪魂師試圖抵抗,魂力在他們周身炸開暗紫色的光團,卻擋不住琴音像潮水般涌來。

一個矮胖的魂師發出凄厲的尖叫,她的蜘蛛武魂失控地吐出蛛絲,卻纏上了自己的脖子,她蜷縮在地上,雙手死死捂住眼睛,指縫里滲出血來,喉嚨里發出嗚咽,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噩夢。

施寧安站在城樓中央,陽光透過他銀白的發絲,在琴身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躍,動作從容得像是在庭院里撫琴,手腕轉動的弧度恰到好處,連指尖劃過琴弦的力度都分毫不差。

城樓下的慘叫聲漸漸低下去,最后只剩下那些還在撞墻的“人”,以及邪魂師們沉睡后均勻的呼吸聲——只是那呼吸里,偶爾會夾雜著痛苦的囈語,像困在夢魘里的掙扎。

“老人家,這里危險?!?

施寧安停下彈奏時,星夢幻語琴的光暈漸漸斂去,他轉身扶住搖搖欲墜的老兵,對方的身體燙得驚人,呼吸也帶著雜音。

他背起老兵往望北城走去,旁邊的那些人就跟沒看到他一樣,自顧自的。

他注意到老人的后頸有塊青黑色的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剛才邪魂師的魂力碎片濺到了他身上。

他把老人放在一旁的門樓下的陰影里,對方已經陷入半昏迷,嘴里還在嘟囔著“兒子”“回家”。

此時那些邪魂師已經圍了過來。

施寧安盤腿坐下,星夢幻語琴再次浮現在膝上,這一次,琴弦流淌出的聲音更輕了,像月光灑在水面上,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他要守住這里,至少要撐到援兵他們來開們。

岳承宇趕到東門時,腳剛踏上城樓就頓住了。

他身后的晚差點撞上來,手里的補給籃晃了晃,幾個麥餅滾出來,落在城磚上發出沉悶的響。

岳承宇卻沒回頭,他的目光像被釘住了似的,落在城門中央那個銀發白衫的少年身上——對方正垂著眼撫琴,素色的長衫在風里輕輕晃動,膝上的琴泛著淡紫色的光,琴弦上流淌出的音符,連空氣都染成了溫柔的顏色。

而城下,那些連帝國精銳都頭疼的黑袍邪魂師,此刻像割麥般倒了一地,睡姿安詳得詭異。

“那是……”

岳承宇下意識地按住的武魂召喚的沖動,赤心瀝泉槍的溫熱感順著掌心爬上來,帶著躍躍欲試的躁動,卻被他強行按了下去。

他見過天斗城的天才魂師,那些人釋放魂技時總愛喊得震天響,武魂的光芒能照亮半座城,可眼前這人,明明只是安靜地坐著撫琴,卻像有雙無形的手,輕易就扼住了所有敵人的咽喉。

施寧安似乎察覺到了注視,手指在琴弦上輕輕一頓,最后一個音符漫開時,星夢幻語琴的光暈像潮水般退去,化作點點流光融入他體內。

他轉過身時,陽光剛好落在他臉上,銀白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淺淺的陰影,那雙淺金色的瞳孔里,映著城樓下的瘴氣,卻沒有絲毫波瀾,只有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像深不見底的湖。

“閣下是?”

施寧安的目光落在岳承宇胸前的徽章上,那枚星羅邊防軍的制式徽章邊緣已經磨得發亮,背面刻著的編號依稀可見。他的聲音很平和,像春風拂過湖面,帶著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岳承宇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沙礫堵住了似的。他比眼前這人至少大三四歲,身量也高半個頭,此刻卻覺得自己像個初上戰場的新兵。

他注意到對方長衫袖口的磨損,那里縫著塊顏色相近的補丁,針腳細密得不像個男人的手藝;注意到他指尖殘留的淡紫色微光,那是武魂消散后的痕跡;還注意到他望著城下時,眼神里一閃而過的復雜——不是同情,不是厭惡,更像是一種……了然的悲憫,仿佛早就看透了這世間所有的苦難。

“岳承宇。”

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抬手行了個軍禮,手臂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顫,“星羅邊防軍,第三小隊隊長。”

“施寧安?!?

少年微微頷首,沒有多余的話。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城墻下,那些沉睡的邪魂師身邊,暗紫色的瘴氣正像藤蔓般往上爬,已經在他們脖頸處留下青黑色的印記。

“他們沒救了?!笔幇驳穆曇艉茌p,像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靈魂被污染到這種程度,醒來也只會變成下面那些東西?!?

岳承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忽然想起青陽城淪陷那天,雜貨鋪的老板娘倒在血泊里,手指還在往他的方向伸,眼睛里最后一點光亮熄滅時,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

他攥緊的拳頭指節發白,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珠來,卻聽見施寧安又道:“至少在夢里,他們還是干凈的。”

琴音的余韻似乎還在空氣里飄,帶著淡淡的星辰氣息。岳承宇望著施寧安的側臉,陽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頜線,鼻梁挺直,嘴唇的線條很柔和,可就是這樣一張看起來過分漂亮的臉,剛才卻用一曲琴音,擋住了足以讓整個東門防線崩潰的沖擊。

風掀起他的衣擺,露出里面打著補丁的里衣,布料洗得發白,卻漿洗得很平整。

“多謝。”

岳承宇的聲音干澀得厲害,他想問的話有很多——你是哪個學院的魂師?你的武魂是什么等級?為什么會來這鳥不拉屎的邊境?可話到嘴邊,只剩下這兩個字。

施寧安轉過頭,對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嘴角只微微上揚了一點,卻像月光突然沖破云層,瞬間驅散了城樓上的陰霾。

“守住這里。”

他說,目光掃過遠處飄揚的星羅軍旗,“多守一天,就多一分希望?!?

岳承宇看著他轉身走向城樓另一端,銀白的發絲在陽光下泛著光,背影不算高大,卻挺得筆直,像株在石縫里頑強生長的青松。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聽村里老人講的故事,說當天地間充斥著邪惡,會有執掌公理的神明降臨,他或許沒有驚天動地的力量,卻能用最溫柔的方式,裁決善惡,滌蕩污濁。

那時候只當是哄小孩的戲言,可此刻,望著施寧安的背影,聽著城下漸漸平息的嗬嗬聲,岳承宇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一個名字——

正理之神。

風又起了,卷著沙礫掠過城墻,卻不再那么刺骨。

岳承宇深吸一口氣,掌心的赤心瀝泉槍再次發燙,這一次,不再是無力的不甘,而是沉甸甸的希望。

他望著西方青陽城的方向,在心里默念:等著我,也等著你再次發亮的那一刻。

天邊的殘陽終于沉入地平線,第一顆星子爬上夜空時,城樓上的月光,似乎真的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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