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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笫62章 黑惠江不息奔流(下)

  • 黑惠江水向南流
  • 烏蠻滋佳臘羅巴
  • 3141字
  • 2025-07-06 10:29:33

等待放榜的日子,如同鈍刀割肉。烏蠻滋佳和同學們擠在縣教育局附近一個由廢棄倉庫臨時改成的、極其簡陋的大通鋪里。空氣中彌漫著汗味、霉味和廉價蚊香的氣味。白天,他們像游魂一樣在縣城狹窄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游蕩,看著櫥窗里那些永遠買不起的商品,聽著街邊小販用陌生的方言吆喝。晚上,則擠在散發著霉味和汗臭的通鋪上,輾轉反側,在黑暗中睜大眼睛,聽著彼此粗重的呼吸和窗外縣城永不熄滅的、嘈雜的市聲。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焦慮和未知拉得無限漫長。對答案時的爭執、懊悔、僥幸的猜測、沉默的絕望……種種情緒在狹小的空間里發酵、膨脹,幾乎要將這簡陋的屋頂掀翻。

終于,那個決定命運的日子到了。縣教育局那面斑駁的水泥墻上,貼出了幾張巨大的紅榜。人群像潮水一樣涌過去,瞬間將紅榜圍得水泄不通。呼喊聲、尖叫聲、哭泣聲、嘆息聲……各種聲音炸裂開來,匯成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聲浪漩渦。

烏蠻滋佳擠在人群外圍,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他踮起腳尖,拼命伸長脖子,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急速搜尋。文科……文科……終于,他看到了“文科”那一欄。目光從上到下,一遍,又一遍,像篦子一樣細細地篦過每一個名字……沒有“烏蠻滋佳”。沒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四肢百骸都凍僵了。周圍喧囂的聲音瞬間變得遙遠而模糊,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他死死地盯著那張紅榜,眼睛瞪得生疼,似乎要把那紙張盯穿,期望自己的名字能從某個縫隙里突然蹦出來。然而,沒有。冰冷的現實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天靈蓋上,砸得他眼前發黑,耳朵里嗡嗡作響。

他看到了文科錄取名單最上方那個名字——那是他們耈街民族中學文科的第一名,后面跟著一個他從未奢望過、卻又在心底最深處偷偷渴望過的省城大學的名字。而他自己……他看到了那個刺眼的分數,距離最低的大專錄取線,僅僅相差幾分!幾分!像一道微小的、卻深不見底的鴻溝,將他永遠地隔絕在了那道象征著命運轉折的紅榜之外!

“滋佳!滋佳!”阿秀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用力搖晃著烏蠻滋佳僵硬的胳膊。烏蠻滋佳茫然地轉過頭,看到阿秀臉上同樣爬滿了絕望的淚痕,她的名字,自然也不在那寥寥無幾的文科名單上。

“滋佳哥!阿秀姐!”九妹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擔憂。她和李洪平奮力擠了過來。九妹的臉上泛著興奮的紅暈,眼睛亮得驚人,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我……我考上了!省里的財經學校!李洪平也考上了!地區農機學校!”她急切地報出喜訊,隨即看到烏蠻滋佳和阿秀慘白如紙、失魂落魄的臉,后面的話一下子噎住了,興奮的光芒迅速被巨大的不安和同情所取代。

李洪平站在九妹身后,手里緊緊攥著一張小小的紙條(錄取通知憑證),臉上混合著巨大的喜悅和一種面對落難同窗時無所適從的尷尬。他想說點什么,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只是撓了撓頭,目光躲閃著,不敢直視烏蠻滋佳空洞的眼睛。

烏蠻滋佳的目光掠過九妹因激動而發亮的臉龐,掠過李洪平手中那張象征著希望的小紙條,再落回那張冰冷、殘酷的紅榜,最后定格在自己名字后面那行令人窒息的、宣判了結局的數字上。那幾分差距,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滋滋作響。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有當場嘔出來。世界在眼前旋轉、崩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臟在空寂的胸腔里瘋狂下墜的轟鳴聲。

回程的路,是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同樣的山,同樣的水,同樣的烈日,卻再也沒有了出發時那份孤注一擲的悲壯,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灰敗和死寂。五十多人的隊伍,像一支潰敗的殘軍,沉默地行進在蜿蜒的山路上。來時背負的希望有多沉重,此刻壓在肩頭的絕望就有多龐大。

那八個考上了中專(理科)的同學,被巨大的喜悅沖擊著,腳步輕快,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光芒,低聲交談著未來的學校、城市的生活。這光芒,像一把把無形的利刃,深深刺痛著落榜者的心。李洪平和九妹也走在這支“勝利者”的小群體中,只是他們的興奮里,摻雜了太多對昔日同窗的不安和同情,腳步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與后面沉默的大部隊保持著一段尷尬的距離。

烏蠻滋佳和阿秀,還有朱龍、謝幫等絕大多數人,沉默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異常沉重,仿佛腳下不是山路,而是通往無邊黑暗的階梯。沒有人說話,只有沉重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息聲,以及偶爾壓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聲在寂靜的山谷間回蕩。來時翻山越嶺的艱辛、過索橋的驚魂,此刻都被內心巨大的空洞所覆蓋,變得麻木而遙遠。烏蠻滋佳只覺得胸腔里空蕩蕩的,像被掏走了五臟六腑,只剩下冰冷的山風在其中呼嘯穿行。他不敢看走在前面的九妹和李洪平的背影,那背影像兩座移動的恥辱柱,時刻提醒著他的失敗。

翻越最后一座山梁,珠街熟悉的寨子和層層疊疊的梯田終于出現在視野下方。夕陽的余暉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凄涼的橘紅。寨子依舊貧窮、破敗,裊裊升起的炊煙帶著熟悉的柴火氣息,此刻卻不再有家的溫暖,只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烏蠻滋佳和阿秀幾乎是拖著腳步挪進寨子的。寨子里的人早已從先回來報信的人口中知道了消息。迎接他們的沒有責備,只有沉重的嘆息和小心翼翼的回避。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惋惜,更有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他們默默地穿過低矮的土掌房之間的小路,走向各自同樣低矮破敗的家門。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在塵土飛揚的地面上,顯得格外孤單而凄涼。

第二天天不亮,當第一縷慘白的晨曦剛剛刺破山巔的薄霧,烏蠻滋佳就被阿爹沉默地叫醒了。阿阿爹什么也沒說,只是將一把磨得鋒利、閃著冷光的鋤頭塞進了他手里。那沉甸甸、冰涼堅硬的觸感,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他的手臂,直鉆進心里。

他默默地跟著阿爹走出低矮的土屋,踏上通往自家梯田的、被露水打濕的泥濘小路。空氣里彌漫著泥土、草木和牲畜糞便混合的、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梯田在晨光中一層層鋪展下去,像大地被刻下的巨大傷痕。田里的秧苗蔫蔫的,葉尖掛著沉重的露珠。

阿爹走到田埂邊,脫下磨破了邊的草鞋,卷起褲腿,露出黝黑粗糙、布滿青筋的小腿。他熟練地揮起鋤頭,鋤刃閃著寒光,深深楔入濕潤的泥土里,再用力一撬,一塊帶著草根的、沉重的土塊便被翻了起來,露出下面深褐色的、新鮮的土地。泥土被翻開的獨特腥氣,在清晨冰涼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看好了,”阿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從地底傳來,“鋤頭下去要穩,要深。草根要刨干凈,不然回頭又長出來搶苗的肥。”他示范著,動作流暢而有力,帶著一種與土地搏斗了一輩子的、近乎本能的韻律。

烏蠻滋佳站在田埂上,手里緊緊攥著那冰涼的鋤頭把。他看著阿爹彎下的、如同山巖般沉默而堅韌的脊背,看著那被翻開的、深褐色的泥土,看著遠處連綿不絕、將他緊緊包圍的莽莽群山。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絕望像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這就是他的未來?這就是他寒窗苦讀、翻山越嶺、搏命高考之后,最終要踏上的路?那個書本里描繪的、縣城霓虹閃爍的、充滿了無限可能性的“外面的世界”,隨著那張冰冷的紅榜,轟然關閉了大門。留給他的,只剩下眼前這片沉默、沉重、永無盡頭的土地,和手中這把冰涼的、磨得锃亮的鋤頭。

他感到自己的靈魂,正一點點被這泥土的腥氣、被鋤頭的冰冷、被群山無言的圍困,剝離出身體,拋向一個無底的深淵。農業大學生產系……寨里人帶著苦澀自嘲的玩笑話,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他抬起沉重的腳,學著阿爹的樣子,踏進冰涼、粘稠的泥水里。那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遍全身。他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模仿著阿爹的動作,將鋤頭高高舉起,朝著腳下沉默而堅硬的土地,狠狠地挖了下去!

鋤刃撞擊泥土,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手臂被震得發麻,虎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那被翻開的泥土,不是希望,而是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色傷口,猙獰地裂開在他腳下,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進去。汗水,混著再也無法抑制的、滾燙而屈辱的淚水,瞬間模糊了他年輕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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