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十二年春，裴琰大破突厥的消息傳遍京城。

楚惜顏站在相府最高的閣樓上，望著城門方向飄揚的旌旗。春風拂過她的面頰，帶著桃花的甜香。三個月了，自那封警示信后，邊關再無消息傳來。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藏著的詩箋——那是她偷偷收集的裴琰所有詩作。

“小姐！小姐！“碧竹提著裙擺氣喘吁吁地跑上樓，“裴將軍凱旋了！大軍已到城外十里亭，皇上派太子親自出迎呢！“

楚惜顏心頭一跳，手中的詩箋差點滑落。她強自鎮定道：“何時入城？“

“明日辰時，走朱雀大街。“碧竹眨眨眼，“聽說皇上龍顏大悅，要封裴將軍為定遠侯呢！“

定遠侯？楚惜顏微微睜大眼睛。大周朝非宗室不得封侯，這破例之舉，必會引來朝野震動。

次日清晨，楚惜顏早早梳妝妥當。她選了一身湖藍色襦裙，發間只簪一支白玉蘭釵，既不過分招搖，又不失相府千金的體面。

“小姐這是要去看裴將軍游街？“碧竹幫她系上披風，眼中閃著狡黠的光。

楚惜顏耳根微熱：“今日春光正好，出去走走。“

朱雀大街兩側早已人山人海。楚惜顏在自家茶樓二樓訂了雅座，臨窗望去，整條街道盡收眼底。辰時三刻，遠處傳來隆隆鼓聲，人群開始騷動。

“來了來了！“

先導騎兵過后，裴琰騎著高頭白馬緩緩而來。他一身玄甲，肩披猩紅戰袍，陽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楚惜顏屏住呼吸——他瘦了，也黑了，眉宇間多了幾分肅殺之氣，但那雙眼睛依然清亮如星。

就在裴琰經過茶樓下方時，仿佛有所感應般，他忽然抬頭。目光穿過紛揚的花瓣，與楚惜顏隔空相撞。一瞬間，周遭喧囂似乎都遠去了。

裴琰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右手輕按左胸——那里正放著楚惜顏贈的平安符。楚惜顏會意，指尖輕輕點了點窗欞，眼中漾起笑意。

這短暫交流不過瞬息，卻讓楚惜顏心頭泛起漣漪。直到裴琰的隊伍遠去，她仍立在窗前，回味著那個眼神。

“小姐，“碧竹小聲提醒，“該回了，相爺今日設宴，要您作陪呢。“

楚相爺為慶賀邊關大捷，特設宴款待朝中同僚。楚惜顏作為嫡女，自然要出席。她剛換好正裝來到花廳，就聽見父親與兵部尚書的對話。

“......皇上竟要封侯？寒門出身，如何擔得起侯爵之位？“兵部尚書聲音里滿是不屑。

楚相爺捋須道：“戰功赫赫，破例也無可厚非。不過......“他壓低聲音，“太子殿下似乎不太高興。“

楚惜顏心頭一緊。太子周景煜向來忌憚寒門將領，如今裴琰封侯，必會引來猜忌。

宴席間，楚惜顏安靜地坐在女眷席上，心思卻飄到了皇宮。此時裴琰應該正在接受封賞，不知可還順利？

“惜顏，“楚相爺突然喚她，“太子殿下到了，還不快見禮？“

楚惜顏猛然回神，見太子周景煜不知何時已站在廳中。他一身杏黃蟒袍，面帶微笑，眼中卻無半分溫度。

“臣女參見太子殿下。“楚惜顏盈盈下拜。

“免禮。“太子虛扶一把，手指有意無意擦過她手腕，“惜顏小姐越發標致了。“

楚惜顏強忍不適，退到母親身后。太子與父親寒暄幾句后，突然話鋒一轉：“聽聞今日裴琰封侯，相爺以為此人如何？“

楚相爺沉吟道：“將才難得，若能為我所用......“

“呵，“太子冷笑，“寒門賤種，也配？“

楚惜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想起裴琰在詩會上談詩論道的風采，在火場中護她周全的英勇，在宮宴上與她琴鼓和鳴的默契......這樣的人，怎會是賤種？

三日后，宮中設慶功宴。楚惜顏隨父兄入宮，遠遠就看見裴琰被眾星捧月般圍在大殿中央。他換上了侯爵冠服，氣度不凡，與昔日那個被嘲笑的寒門將領判若兩人。

“楚小姐。“裴琰突然脫離人群，向她走來，鄭重行禮，“多虧小姐的平安符庇佑，裴某才能活著回來。“

楚惜顏還禮：“侯爺戰功赫赫，是國之棟梁。“

兩人目光相接，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這時皇帝駕到，眾人跪迎。宴席上，皇帝笑吟吟地看向裴琰：“裴愛卿立此大功，朕心甚慰。你已過弱冠之年，該成家了。陳愛卿家有千金，賢淑端莊，不如朕為你賜婚如何？“

大殿瞬間安靜。楚惜顏手中玉箸一頓，心頭像被針扎了一下。

裴琰離席跪拜：“陛下隆恩，臣......臣心有所屬，恐辜負陳小姐。“

滿座嘩然。皇帝挑眉：“哦？不知是哪家閨秀如此有幸？“

裴琰抬頭，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楚惜顏所在的方向：“臣......尚未求得佳人應允，懇請陛下容臣暫秘。“

皇帝大笑：“好！朕等你好消息！“

楚惜顏低頭抿茶，掩飾泛紅的臉頰。她沒想到裴琰會當眾拒絕皇帝賜婚，更沒想到他竟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跡。

宴后，楚惜顏借口賞花來到御花園。春日的海棠開得正盛，她站在花樹下，回想裴琰那句“心有所屬“，心頭泛起甜蜜的漣漪。

“楚小姐也喜歡海棠？“

熟悉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楚惜顏轉身，見裴琰立于月光下，眼中盛滿柔情。

“侯爺好雅興。“她強作鎮定。

裴琰摘下一朵海棠，遞到她面前：“邊關無此花，我常想起小姐站在海棠樹下的模樣。“

楚惜顏接過花，指尖輕顫：“侯爺方才在殿上所言......“

“字字真心。“裴琰上前一步，聲音低沉，“惜顏，這一年多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這聲“惜顏“叫得她心頭一顫。楚惜顏抬眸看他：“邊關......苦嗎？“

“苦。“裴琰目光灼灼，“但想著你，就不苦了。“

春風拂過，吹落一地花瓣。遠處傳來宮人的腳步聲，兩人不得不拉開距離。

“三日后，大慈恩寺有法會。“裴琰低聲道，“我會在寺后竹林等你。“

楚惜顏還未回答，太子突然從假山后轉出：“原來二位在此賞花，真是雅興。“

裴琰立刻恢復恭敬神態：“殿下。“

太子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裴侯爺與楚小姐似乎......很熟？“

“方才碰巧遇見，聊了幾句邊關風物。“楚惜顏鎮定道。

太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是嗎？本宮還以為......“他話鋒一轉，“惜顏小姐，相爺正在尋你呢。“

楚惜顏福了福身：“臣女告退。“臨走時，她與裴琰交換了一個眼神。

回府路上，楚相爺面色陰沉：“惜顏，你與裴琰說了什么？“

“只是偶遇，聊了幾句詩詞。“楚惜顏低聲道。

“離他遠點。“楚相爺冷聲道，“寒門出身，再大的軍功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卑賤。你是相府千金，將來要入主東宮的，別自降身份。“

楚惜顏攥緊衣袖：“父親，女兒對太子......“

“太子對你很滿意。“楚相爺打斷她，“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為父會請皇上賜婚。“

楚惜顏如墜冰窟。賜婚？與太子？

回到閨房，她癱坐在床榻上，腦中一片空白。碧竹端來安神茶，見她神色不對，輕聲問道：“小姐，怎么了？“

“父親......要讓我嫁給太子。“楚惜顏聲音發抖。

碧竹大驚：“那裴將軍......“

楚惜顏苦笑：“是啊，裴琰......“她突然抓住碧竹的手，“三日后大慈恩寺法會，我必須去見他！“

碧竹猶豫道：“可是相爺近日盯得緊......“

“就說我去為母親祈福。“楚惜顏下定決心，“一定要去！“

三日后，楚惜顏以祈福為由，帶著碧竹來到大慈恩寺。法會人山人海，她趁亂溜到寺后竹林。裴琰早已等候多時，見她到來，眼中閃過驚喜。

“惜顏！“他快步上前，卻在看到她蒼白的臉色時頓住，“怎么了？“

楚惜顏強忍淚水：“父親......要讓我嫁給太子。“

裴琰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什么時候？“

“下月初八請旨賜婚。“楚惜顏聲音哽咽，“裴琰，我......“

裴琰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我不會讓這事發生。“他聲音堅定，“給我時間，我一定會想辦法。“

楚惜顏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我們該怎么辦？你是新貴侯爺，我是相府千金，如何對抗太子和父親？“

“相信我。“裴琰捧起她的臉，輕輕擦去淚水，“我已暗中聯絡了一批寒門將領和清流官員。皇上近日對太子多有不滿，或許......“

“你們在干什么？！“

一聲厲喝打斷二人。楚惜顏驚恐回頭，見父親帶著家丁站在竹林外，面色鐵青。

“父親！“她慌忙掙脫裴琰的懷抱。

楚相爺大步上前，一巴掌扇在楚惜顏臉上：“不知廉恥！“隨即轉向裴琰，“裴侯爺，小女年幼無知，還請你自重！“

裴琰將楚惜顏護在身后：“相爺，我與令嬡真心相待，望您成全。“

“成全？“楚相爺冷笑，“你一個寒門出身的武夫，也配肖想相府千金？“他一把拉過楚惜顏，“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裴琰欲追，卻被楚府家丁攔住。他眼睜睜看著楚惜顏被拖走，眼中燃起怒火。

回到相府，楚相爺將楚惜顏鎖在閨房，派婆子嚴加看管。夜深人靜時，碧竹偷偷溜進來，臉上帶著傷：“小姐，裴將軍派人送信來了。“

楚惜顏急忙展開信箋，上面只有寥寥數字：“三日后子時，西角門。等我。“

她將信箋貼近心口，眼中重新燃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