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夜風帶著花香穿過宮墻，楚惜顏端坐在鳳鸞殿偏廳，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琴囊。這是她禁足結束后第一次隨父親入宮，恰逢邊關告急，皇帝設宴為裴琰餞行。

“惜顏，發什么呆？“楚明遠輕碰她手肘，“皇上馬上到了?！?

楚惜顏回過神來，發現殿內已坐滿王公大臣。對面武將席上，裴琰一身靛青戎裝，英挺如松。自詩會一別，已近月余，他似乎清瘦了些，下頜線條更加鋒利。

“皇上駕到！“

眾人跪迎。皇帝周胤身著明黃龍袍，面帶倦容入座：“眾愛卿平身。近日北境告急，突厥十萬大軍壓境，朕決議派裴琰率三萬精兵迎敵。今夜既是餞行，也是誓師?！?

楚惜顏心頭一緊。三萬對十萬，懸殊如此之大。

宴席開始，歌舞升平。酒過三巡，太子突然起身：“父皇，兒臣聽聞楚小姐琴藝超群，何不請她獻藝一曲，為裴將軍壯行？“

皇帝頷首：“楚愛卿，令嬡可愿？“

楚相爺忙道：“小女榮幸之至。“

楚惜顏手心沁出細汗，卻不得不應。她緩步至殿中央，在侍女擺好的琴案前坐下。

“臣女獻丑了?！?

指尖輕觸琴弦，一曲《破陣樂》傾瀉而出。琴聲起初如細雨潤物，漸漸如江河奔涌，最后似雷霆萬鈞。滿座寂靜，唯有琴音回蕩。

彈至激昂處，楚惜顏余光瞥見裴琰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心跳陡然加快。就在這時，一根琴弦“錚“地斷裂。

殿內一片嘩然。琴弦斷，不祥之兆。

楚惜顏指尖滲出血珠，卻不動聲色地繼續演奏。忽聽席間一人朗聲道：“末將愿擊鼓相和，為楚小姐助陣！“

裴琰已離席而出，單膝跪地請命?；实垩矍耙涣粒骸皽?！“

侍從抬上大鼓。裴琰執槌而立，在楚惜顏重新開始的樂聲中猛然擊下第一槌。

“咚——“

鼓聲如雷，與琴音完美相融。楚惜顏驚訝地發現，裴琰的每一槌都恰到好處地落在她音律轉折處，仿佛早已熟悉這曲調。琴鼓和鳴，氣勢磅礴，聽得滿座賓客熱血沸騰。

曲終，皇帝拍案叫絕：“好！琴心劍膽，相得益彰！裴愛卿不僅武藝超群，音律造詣也如此了得?！?

裴琰抱拳：“末將粗通音律，全賴楚小姐琴藝引領?！?

楚惜顏低頭行禮，心跳如鼓。她從未與任何人如此默契過，更別說是個只見了三次面的男子。

宴席繼續，楚惜顏退回座位，發現太子正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她。她心頭一凜，佯裝整理衣袖避開那道目光。

戌時三刻，宴散。楚惜顏借口更衣，獨自來到御花園透氣。月光如水，她輕撫仍在隱隱作痛的指尖，回想方才與裴琰的合奏。

“楚小姐?！?

低沉男聲從身后響起，楚惜顏驚轉身，見裴琰立于海棠樹下。月光為他剛毅的面容鍍上一層柔光，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裴將軍?！八Ａ烁Ｉ恚肮矊④姌s膺重任?！?

裴琰上前兩步，在距她三尺處停下：“多謝小姐宴上相助。若非小姐應變及時，弦斷之事恐被有心人利用。“

楚惜顏訝然：“將軍何出此言？“

“小姐可知，那根弦非自然斷裂?！芭徵曇魤旱酶停坝腥俗隽耸帜_。“

楚惜顏心頭一震：“誰會...“

“小姐聰慧，當知宮中處處危機?！芭徵抗馍畛?，“我離京在即，唯望小姐多加小心?！?

夜風拂過，帶來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楚惜顏突然想起什么，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將軍明日出征，惜顏繡了道平安符，望將軍不棄?！?

裴琰雙手接過，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皆是一顫。他珍而重之地將錦囊貼胸收好：“此去邊關，必不負小姐所贈。“

“將軍...一定要平安歸來?！俺ь伮曇糨p若蚊吶。

裴琰深深看她一眼：“待凱旋之日，再向小姐請教詩詞。“

遠處傳來腳步聲，裴琰迅速退后，抱拳行禮：“末將告退。“

楚惜顏望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心口泛起一陣莫名的酸澀。

回府馬車上，楚相爺突然開口：“惜顏，今日你與裴琰合奏，太過招搖?！?

楚惜顏心頭一跳：“女兒只是...“

“太子殿下已有些不悅。“楚相爺冷聲道，“你即將及笄，該明白自己的位置?！?

楚惜顏攥緊衣袖：“父親，女兒對太子并無...“

“感情可以培養。“楚相爺打斷她，“楚家需要一位皇后?！?

車窗外，一隊騎兵舉著火把馳過，正是明日即將出征的將士。楚惜顏望著那些跳動的火光，突然很想知道，裴琰此刻是否也在某束火光下，摩挲著她送的平安符。

翌日黎明，三萬大軍開拔。楚惜顏站在相府最高的小樓上，遠眺城門方向。晨霧中，她仿佛聽見了戰鼓隆隆，看見那個挺拔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塵土飛揚的官道盡頭。

三個月后，邊關傳來捷報——裴琰率軍奇襲突厥糧草大營，逼退敵軍三十里。楚明遠帶回消息時，楚惜顏正在繡花，針尖刺破手指竟渾然不覺。

“惜顏？“楚明遠疑惑地看著妹妹。

楚惜顏忙收起錦帕：“兄長，邊關將士...傷亡可重？“

“裴琰用兵如神，傷亡甚少?！俺鬟h笑道，“他還作了一首詩，兵部人人傳誦。“說著吟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楚惜顏默默記下，當夜便謄寫在心愛的詩集扉頁。此后每有戰報，她必向兄長打聽，又悄悄收集裴琰所有詩作，藏于妝奩暗格。

秋去冬來，邊關戰事膠著。臘月里，太子頻頻造訪相府，每次都要楚惜顏作陪。她不得不強顏歡笑，心中卻時刻牽掛著千里之外的沙場。

除夕夜，皇宮設宴。楚惜顏隨父兄入宮，席間聽聞裴琰又打勝仗，皇帝龍顏大悅，加封其為云麾將軍。她低頭飲茶，掩飾嘴角的笑意。

“惜顏小姐似乎很關心邊關戰事？“太子突然湊近，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畔。

楚惜顏手一抖，茶水灑在裙上：“殿下恕罪，臣女只是...“

“無妨?！疤右馕渡铋L地笑著，“裴將軍確實戰功赫赫。不過...“他壓低聲音，“寒門出身，終究難成大器。“

楚惜顏垂眸不語，心中卻翻起驚濤駭浪。宴散時，她看見兵部尚書匆匆入宮，面色凝重。

當夜，楚相爺深夜被召入宮。楚惜顏輾轉難眠，起身臨窗而立。忽然，一顆小石子“啪“地打在窗欞上。

她警覺地探頭，見府墻下立著一個黑影。那人抬頭，月光照亮半張臉——竟是裴琰的親兵！

“小姐，“那人低聲道，“將軍命我送信。“說著將一物系在箭上，射入窗內。

楚惜顏急忙拾起，是一封火漆封緘的短信。拆開看，只有寥寥數字：“敵軍有異動，京城恐有變，萬望小心?！?

她的心瞬間揪緊。邊關距此千里，裴琰為何特意派人送信？他所說的“變“，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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