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四月初八，佛誕日。

楚惜顏站在銅鏡前，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青色長衫。碧竹將她最后一縷青絲束進幞頭，退后兩步，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小姐這副打扮，活脫脫就是個俊俏書生！“

楚惜顏瞪了她一眼，卻忍不住也看向鏡中——眉目如畫的少年郎，哪里還看得出相府千金的影子？

“東西準備好了嗎？“她壓低聲音問道。

碧竹遞過一個包袱：“文房四寶、詩集、銀兩都備齊了。小姐真要獨自去嗎？太危險了！“

“難得父親今日入宮議事，兄長也不在府中。“楚惜顏系好包袱，“我早就聽說城南詩會匯聚天下才子，一直想去見識。扮作男裝，誰會認出我？“

“可是...“

“別可是了，申時前我一定回來。“

楚惜顏從后院小門溜出相府，融入街市人群。春日暖陽灑在肩頭，她深吸一口氣，心中雀躍如出籠小鳥。

城南流觴閣前，彩旗招展，書生學子絡繹不絕。楚惜顏遞上偽造的名帖——“顏瑾，江東人士“，順利入內。

閣中水榭環繞，曲水流觴。楚惜顏尋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暗中觀察。詩會已經開始，幾位知名才子正在點評新作。她靜靜聆聽，時而點頭，時而蹙眉。

“這位兄臺似乎對李公子的詩有不同見解？“

一道低沉男聲在身側響起。楚惜顏心頭一跳，轉頭看見一名身著靛藍長袍的男子。他劍眉星目，輪廓分明，正是半月前相府宴上那位寒門將領——裴琰。

楚惜顏喉嚨發緊，生怕被認出。轉念一想，自己如今男裝打扮，又隔著珠簾，他應當認不出來。于是壓低嗓音道：“李公子詩雖工整，卻少了幾分真性情。“

裴琰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道：“英雄所見略同。在下河東裴昭，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江東顏瑾。“楚惜顏拱手，心跳如鼓。

“顏兄遠道而來，必有不凡之作。不知可否賜教？“

楚惜顏松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早準備的詩稿。二人品詩論文，漸入佳境。楚惜顏發現裴琰雖為武將，文才卻不容小覷，尤其對邊塞詩見解獨到。

“裴兄詩中'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豪氣干云，可是親身經歷？“她忍不住問道。

裴琰目光深遠：“去年在玉門關外，我率三百輕騎被困沙丘三日，最后殺出重圍。那情景，永生難忘。“

楚惜顏聽得入神，不知不覺已近午時。詩會進入高潮，眾人移步水榭，開始“曲水流觴“——酒杯順水而下，停在誰面前，誰便需即興賦詩。

酒杯第三次停在楚惜顏面前。她略一思索，吟道：“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詩！“眾人喝彩。裴琰眼中閃過驚艷：“顏兄此詩，豁達中見智慧，不知師從何人？“

楚惜顏正欲回答，忽聽一聲尖叫：“走水了！“

濃煙從西廂房滾滾而出，火舌迅速躥上木質長廊。人群大亂，爭先恐后向出口涌去。楚惜顏被人群沖得踉蹌幾步，突然腳下一空，向水中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攬住她的腰。裴琰將她拉回，護在懷中：“別怕，跟我來！“

火勢蔓延極快，正門已被堵死。裴琰拉著楚惜顏轉向側廊，卻發現那里也已著火。楚惜顏被濃煙嗆得咳嗽不止，幞頭散落，長發披肩。

“你...“裴琰瞪大眼睛。

楚惜顏這才發現偽裝敗露，慌亂中想解釋，卻被一陣熱浪逼退。裴琰迅速脫下外袍罩在她頭上：“抱緊我！“

他拔劍劈開側窗，攔腰抱起楚惜顏，縱身躍出。楚惜顏緊閉雙眼，只覺風聲呼嘯，落地時卻穩穩當當。

“沒事了。“裴琰放下她，聲音有些沙啞。

楚惜顏睜開眼，發現自己竟在流觴閣后的巷子里。遠處傳來救火的喊聲，裴琰的外袍還罩在她頭上，散發著淡淡的松木香。

“多謝裴...裴將軍相救。“她低聲道，意識到身份暴露。

裴琰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卻只說：“火勢未滅，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

“顏公子，“裴琰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這一帶魚龍混雜，還是讓我護送為好。“

楚惜顏咬了咬唇，只得點頭。二人繞開人群，穿行在偏僻小巷。裴琰始終保持一步距離，既保護她又不過分靠近。

“裴將軍為何參加詩會？“沉默中，楚惜顏忍不住問。

裴琰側臉在陽光下棱角分明：“軍中閑暇，喜歡寫幾句詩排遣。今日休沐，慕名而來。“他頓了頓，“沒想到遇見...顏公子這樣的知音。“

楚惜顏臉頰發熱，不知他話中有幾分真意。轉過一條街，相府后墻已在望。

“就到這里吧。“她停下腳步，“再次感謝將軍相救。“

裴琰深深看她一眼，拱手道：“顏公子保重。“說完轉身離去，背影挺拔如松。

楚惜顏望著他遠去，心中五味雜陳。悄悄回到惜芳閣，碧竹早已急得團團轉。

“小姐！你總算回來了！相爺剛才派人來問過，我說你在午睡...“

“幫我更衣。“楚惜顏疲憊地坐下，腦中仍是火場中那雙堅定的眼睛。

晚膳時分，楚相爺沉著臉走進惜芳閣。

“聽說你今日'病'了，連午膳都沒用？“

楚惜顏心頭一緊：“女兒只是有些頭暈...“

“是嗎？“楚相爺猛地拍案，“那為何有下人說看見一個書生從后門溜進來，形貌與你相似？“

楚惜顏臉色煞白。楚相爺怒道：“堂堂相府千金，女扮男裝混跡市井，成何體統！若傳出去，太子殿下會怎么想？“

“父親，女兒只是...“

“禁足一月！“楚相爺拂袖而去，“好好反省！“

夜深人靜，楚惜顏獨坐窗前。院中花香浮動，她輕撫被火燎焦的袖口，想起裴琰躍出火場時的英勇，和他發現自己身份時那一瞬的錯愕。

“他認出我了嗎？“她喃喃自問。

與此同時，裴琰站在軍營帳外，望著相府方向。親兵送來調查結果：“將軍，那顏瑾確是楚相嫡女楚惜顏，年方十六，素有才名...“

裴琰握緊腰間玉佩，眼前浮現那雙驚慌卻倔強的眼睛。

皇宮內，楚相爺與太子對坐。

“殿下，裴琰此子雖出身寒門，但在軍中威望日隆。若能拉攏，將來必是助力。“

太子周景煜把玩著酒杯：“相爺的意思是？“

“老臣觀察，此人重情義。若施以恩惠，再許以高位...“

“那就請相爺多費心了。“太子眼中閃過算計，“對了，惜顏小姐近來可好？“

楚相爺會意一笑：“小女一切安好，只待殿下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