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堂里，靜得像一口深井。

空氣里的藥香，沒了外院的焦糊氣，平添了幾分草木枯榮的清冷，更帶著一股拒人千里的威嚴。

李青云站在堂中，頭垂得極低，像一尊剛塑好，卻還未見火的泥胎。

瞧著卑微，骨子里卻透著一股不肯彎折的生硬。

上首，坐著個中年人。

一身青色執(zhí)事袍，漿洗得不起一絲褶皺，腰桿挺得像一桿槍。

他沒瞧李青云，仿佛這堂中的活人，還不如他手中那卷死去千年的竹簡金貴。

他垂著眼，用絲帕仔仔細細地擦拭著竹簡上本不存在的微塵。

那動作，與其說是在擦拭，不如說是在丈量規(guī)矩。

分毫不差，透著一股能把活人性子都磨平的嚴苛。

這人，便是如今青木堂的執(zhí)事長老，宋子墨。

宋家丹房內(nèi)院的核心，分為主煉丹的“青木”、主供料的“黑水”、主開發(fā)丹方的“白金”三堂。

宋子墨作為青木堂唯一的執(zhí)事長老，說一不二，權(quán)柄極大。

半晌，宋長老才開了口。

那聲兒，跟他人一樣，平，也穩(wěn)，聽不出半點喜怒。

他從手邊那摞竹簡底下，抽出一本半舊的賬簿。

“啪”的一聲。

不輕不重地擱在了桌上。

“李青云，你進丹房三月有余，按成本價格從藥庫賒取‘鐵線草’七十三株，‘石菌花’一百零八株……

“零零總總，共計一十七種低階藥材，成本合計二十三塊下品靈石。”

那聲音，像是數(shù)九寒天里結(jié)了冰的湖面。

又冷，又硬。

“這些藥材，你拿去萃取靈液，煉成丹藥，又到坊市售賣，所得利潤沒有上交，反而和孫懷安三七分賬。

“這件事，不合規(guī)矩。”

李青云聞言，渾身的血，像是讓人一下子給凍住了。

他“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額頭死死抵著冰涼的青石板。

那顆剛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懸到了嗓子眼兒。

“弟子……知錯了。”

“錯在哪兒？”

“弟子……不該私自動用藥材牟利，更不該，拿那點微末孝敬，污了孫長老的清名，敗壞了丹房的規(guī)矩。”

“你倒是會替人開脫，”

宋子墨冷笑一聲，將賬簿翻開一頁，淡淡道，“那你倒是說說，這筆賬，我該怎么跟你算？又該怎么，跟孫長老算？”

這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悄沒聲兒地就遞到了他手邊。

是要他為了活命，把孫長老賣個干干凈凈。

李青云心里那根弦，瞬間繃斷。

他知道，尋常求饒是死路。

唯一的活路，是賭！

賭這位宋二爺?shù)男母梗牟皇且粭l只會磕頭的狗，而是一把……

敢為主人飲血的刀！

他把牙一咬，心一橫，額頭重重磕在地上，聲音帶上了少年人獨有的血氣與惶恐：

“長老明鑒！弟子所為，并非為了一己私利！而是……而是為了修行！

“弟子出身微末，根骨愚鈍，若無丹藥靈液相助，怕是此生都無望踏入仙途！

“孫長老他……他也是看弟子修行不易，這才……這才動了惻隱之心，指了弟子一條活路！

“弟子所犯之錯，皆因一心向道，走火入魔，愿一人承擔(dān)所有責(zé)罰！

“孫長老他……他只是看弟子是塊能燒火的材料，動了惜才之心，這才……這才被弟子蒙蔽！一切罪責(zé)，皆在弟子一人！”

他把頭磕得“砰砰”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兒，“只求長老明察，莫要因此錯怪了為丹房操勞一生的老人！”

這番話，是刀。

也是投名狀。

堂內(nèi)，又是一片死寂。

無形的壓力，比先前還重了三分。

就在李青云覺著后背快要讓冷汗浸透時，那股能把人骨頭都壓碎的威勢，卻“嘩啦”一聲，散了個干凈。

宋子墨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頭一回，化開了一絲極淡的暖意。

像是萬年玄冰上，漏下了一縷初陽。

“起來吧。”

他將賬簿“啪”地合上，“你倒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模瑢O懷安那老東西，總算沒瞎了眼。

“丹道一途，天分心性，缺一不可。

“你能得二爺青睞，是你的福分，莫要辜負了他老人家。”

李青云這才松了口氣，哆哆嗦嗦地站起身。

宋子墨抬起眼，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正眼落在了李青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

“你身上氣息穩(wěn)固，已經(jīng)引氣入體了？”

李青云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他不敢說宋天問傳功的事，只含糊道：

“弟子在坊市之中，有了些機緣，偶然間煉氣成功。”

“嗯。”

宋子墨點了點頭，“你丹道天賦上佳，又能夠成功引氣入體，說明修煉資質(zhì)也不錯。

“如此良才，也難怪二爺會看中你。

“丹師修煉煉氣功法，對于控火，繪符都有幫助，不算不務(wù)正業(yè)，但是……

“坊市那些野路子功法，少碰，免得自毀根基。”

他將一塊半舊的玉簡和一張布帛丹方，不輕不重地擱在桌上。

“這是‘納火訣’，咱們家族丹房的基礎(chǔ)功法，能助你穩(wěn)固心神，操控地火，足夠你修煉到煉氣中期。

“這張‘清心丹’的方子，你且拿去參詳，三月之內(nèi)，我要見到成丹。”

李青云剛松了半口氣，聞言心又提了起來，趕緊接過玉簡和丹方，仔細收了起來。

“另外，”宋子墨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補了一句，“你私自倒賣藥材的事，雖不追究，但功過不能相抵。

“二爺說了，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也是一樁機緣。

“半月后，黑風(fēng)礦洞的紫陽晶靈脈，將誕生一縷‘靈髓火’。

“二爺點了名，讓你去收取。

“本來，我當(dāng)你只是個凡人，這差事是十死無生，沒報什么希望。”

“但你既已引氣入體，根基穩(wěn)固，倒也不是……全無機會。”

李青云心里那根弦，瞬間就繃緊了。

不是說機緣么？

怎么還有這么大風(fēng)險？

他連忙說道：

“長老，這靈髓火是什么？既然有風(fēng)險，弟子實力不足，怕辜負了二老爺和長老的期待。

“不如等弟子修煉到更高實力，更有把握的時候再去？”

“不行！”

宋子墨斷然拒絕，“靈髓火，乃紫陽晶地脈精華所生，是八品丹火。

“比尋常地火精純百倍，更有伐毛洗髓之效。

“此物十年一出，盯著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二爺力排眾議，才把這次機會，留在了咱們青木堂。

“你說，能等嗎？”

李青云低著頭，言不由衷地說道：

“既然這靈髓火如此珍貴，長老不如派修為更高的師兄師姐去收取，那樣把握更大一些。

“弟子只是擔(dān)心自己實力不足，擔(dān)不起如此重任，到時候完不成任務(wù)，豈不讓二老爺和長老白忙一場？”

“這件事，只能你去。”

宋子墨冷哼一聲，“你修為雖然低，但控火天賦相當(dāng)不俗。而收取’靈髓火‘，需要的就是細致入微的控火能力。

“過去，家族派去的，無一不是煉氣中期的好手。

“結(jié)果呢？

“十不存一。

“控火稍有不慎，便是靈火入體，神魂俱焚的下場。”

李青云聞言，渾身的血，像是讓人一下子給凍住了。

“那些蠢貨，”

宋子墨的聲音里全是鄙夷，“空有一身法力，控火的本事糙得跟燒火雜役似的。

“死了也好，省著浪費資源。

“唉，倒是可惜了那縷靈火。”

“再者，”

他頓了頓，那雙古井無波的眼，像是要把李青云從里到外瞧個通透，“收取此等天地靈物，修為反倒是其次，甚至不能過高。

“修為高了，靈火入體，便會反客為主，與修士血脈相融，直接被煉化了，那才是暴殄天物。

“你如今煉氣初期，剛剛引氣入體的修為，剛剛好。

“二爺看中的，是你展現(xiàn)出的控火天賦，才將這個任務(wù)交給你。

“這是給你的機會，也是給你的考驗。你不去，”

宋子墨的聲音里不帶半分感情，“現(xiàn)在就廢了你的修為，滾回外院，當(dāng)一輩子連丹爐都摸不著的燒火雜役。

“你自己，選。”

……

從青木堂出來，李青云覺著，骨頭縫里都是涼的。

他回到靜室，閂上門，把那股子火氣和后怕，死死按回肚子里。

靈氣再濃，也暖不熱這顆比冰還冷的心。

宋子墨的話是賞識，也是枷鎖。

“靈髓火”的任務(wù)，更是懸在頭頂?shù)腻幍丁?

他不是鯉魚躍了龍門。

他是讓人拿根繩兒，又把他從這口井，吊進了另一口更深、更黑的井里。

他知道，自個兒沒時間了。

半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可那黑風(fēng)礦洞，連煉氣中期的內(nèi)門弟子都得折在里頭。

那地方，就絕不是善地。

為今之計。

想在半月內(nèi)將《九轉(zhuǎn)歸元訣》再進一層，無異于癡人說夢。

唯一的變數(shù)，只有陣法！

此道不僅詭譎多變，而且若能踏上“陣工”道途，多得幾個融合天賦傍身，才能搏一線生機！

李青云眼里閃過一絲決絕的瘋狂。

他不再猶豫，盤膝坐好。

將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了那三千六百道基礎(chǔ)陣紋之中。

這乙等靜室里有獨立的地火靈脈，正好省了他拿靈石當(dāng)柴火燒的肉疼。

他取出陣盤陣旗，死死盯著《陣法入門》，開始了不眠不休地推演。

識海中，三千六百道陣紋如一團亂麻，尋不到半點頭緒。

法力剛探入半寸——

“砰！”

青石陣盤炸成碎石。

灼熱的氣浪反噬，震得他喉頭一甜，一口血差點悶死在胸口！

“又錯了……”

李青云抹去嘴角的血，看著滿地廢料，心里跟拿刀子剜肉似的疼。

一塊陣盤，兩柄陣旗。

燒的不是材料，是他從牙縫里省下來、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命！

半個月！

他只有半個月！

那吃人的黑風(fēng)礦洞，那詭異的“靈髓火”，就像懸在脖子后的鍘刀。

冰涼，也鋒利。

他能感覺到。

那刀刃，正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寸一寸地，往下落！

這不光是推演，是拿命在熬，拿錢在燒！

又是數(shù)日。

就在他神識耗盡，眼前發(fā)黑，快要昏死過去的最后一刻！

腦子里那團亂麻，“嗡”的一聲，像是讓一只看不見的大手，給猛地扯直了！

那三千六百道陣紋，不再是死線！

它們活了！

化作三千六百顆星辰，在他識海中轟然亮起！

它們自行運轉(zhuǎn)，聚成盾，散為劍。

最終歸于一點，嚴絲合縫地，拼成了一幅浩瀚的……

周天星圖！

【‘基礎(chǔ)陣法’熟練度提升，當(dāng)前進度：圓滿（300 / 300）】

李青云腦子里那卷《萬道天書》，金光再閃！

【你已滿足開啟‘陣工’之道途條件】

【需求：真元 30，神識 25，掌握任意一項基礎(chǔ)陣法技藝圓滿】

【是否即刻踏上道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