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道大典最后一日。

天光未亮，聚仙山卻已人聲鼎沸，再沒半分清凈。

今日，正是大典的壓軸戲——

靈丹拍賣會！

李青云作為新晉的丹房正式弟子，也被派了個最不起眼的活計——

在廣場角落里，給各方貴客添茶倒水。

這活兒，雖卑微。

卻也讓他頭一回有機會，能如此近距離地窺見這赫連山脈真正的“天”。

他端著玉盤，腳步放得又輕又緩。

高臺上的貴客明明只是靜坐著，周遭的空氣卻重如鉛汞，沉甸甸地壓在魂兒上。

每一次從旁走過，李青云都得死死咬住后槽牙，才能穩住端著盤子的手，不露半分顫抖。

每一次靠近，都像一只螞蟻爬到了巨獸的鼻息之下。

尤其是給東首玉鼎宗的那位筑基后期修為的陳長老添茶時，他甚至不敢抬頭。

光憑靈氣感知，便覺著一股無形威壓如山如岳，壓得他骨骼作響，神魂刺痛。

“這……就是筑基后期的實力？”

他心中駭然。

但那股對力量的渴望，卻如丹爐里的火，越燒越旺。

就在他退開時，耳邊飄來鄰桌幾位賓客壓低了嗓門的議論：

“聽說了嗎？宋家這次怕是真要一飛沖天了！大爺宋長山，二爺宋遠山，卡在瓶頸十幾年，竟在月內相繼筑基！”

“嘖嘖，都說是宋家那位老祖宗，改良了筑基丹的古丹方……”

類似的竊竊私語不斷在會場各處響起。

對于宋家的崛起，有人興奮，有人感慨，有人嫉妒。

李青云講這些話聽在耳中，心中卻悚然而驚。

他手腳一寸一寸地，涼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能幫人筑基的丹方？

這可是讓整個赫連山脈都眼紅的寶貝！

宋家，守得住嗎？

三個筑基大修，聽著是嚇人，可他心里那點涼氣卻一個勁兒地往上冒。

新筑基的修士，根基能有多穩？

宋家的老祖宗更是茍在黑風礦洞深處，連動都不能動。

這等于是把一座金山擺在了自家門口，卻只派了兩個剛會走路的娃娃看門。

這不是明擺著招賊嗎？

在這種時候，迫不及不及地透露出改良筑基丹方這種逆天寶物。

真的不怕被人惦記上么？

就在他陷入思索的時候。

一聲悠長的鐘鳴響起。

緊接著。

拍賣大會開始。

依舊是新晉的筑基大修宋遠山主持會場。

第一件拍品，宋家拿出了一瓶能精進煉氣后期修為的二階丹藥。

“青靈丹”。

一共十枚，全是生出丹紋的中品丹藥，對木屬性和水屬性的功法尤其見效。

宋家出品的丹藥，品質一向過硬。

宋遠山手持藥品，并沒有多費口舌賣力吹噓，只是輕輕打開了白玉藥瓶。

藥瓶被打開的瞬間，一股濃郁的藥香彌漫開來，頓時引來在場眾修士嘖嘖稱奇。

尤其是修煉木系和水系功法的修士，更是頻頻點頭。

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李青云心頭一動。

“丹心妙手”天賦讓他對藥香的感知比旁人敏銳了何止十倍。

他聞見了。

那醇厚的藥香深處，竟藏著一絲極難察覺的狂暴燥熱，與青靈丹平和的藥性格格不入。

倒像是……

某種未經馴服的蠻橫力量，被硬生生塞了進去。

他不動聲色，心中卻泛起了嘀咕。

這股古怪的氣息，究竟是什么？

輔材沒有煉化干凈？

還是這丹方經過了改良，是煉丹者有意為之？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仔細思考這個問題，會場的氣氛就已經迅速點燃。

那十顆“青靈丹”，很快便拍出了一千二百靈石的高價，引得場下陣陣驚呼。

緊接著，便是玉鼎宗放出了一爐，共五顆早已失傳的二階療傷圣藥‘還神丹’。

這種靈藥，更是讓一個家族長老當場抵押了法器，以兩千三百靈石的天價奪下。

場內的空氣，已因這金錢與欲望的碰撞而變得滾燙。

一瓶又一瓶靈丹妙藥，一張又一張古老丹方，被不斷拍走。

大量的修士，揮舞著一袋袋靈石，瘋狂地出價競拍，場中的氣氛一次次被推上高潮！

李青云身份低微，自然只能作壁上觀，但也不禁看得連連咋舌。

相比這種規模的拍賣會，他那一顆賣幾十塊靈晶的“凝氣丹”，簡直就是沒用的垃圾。

“煉丹，果然是天底下最暴利的買賣。”

李青云心里暗嘆，可隨即又自嘲一笑。

丹方價值連城，他這點身家，連邊都摸不著。

自己推演？

更是癡人說夢！

那試錯的代價，能把他這點家底燒成灰都不夠。

賺錢的路，還長著呢。

可歸根到底，這吃人的世道，還是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

沒有足夠的力量，即使身懷萬金，也不過是頭養肥了等著挨刀的豬！

也不知過了多久。

就在場內氣氛漸至頂點的時刻，宋遠山和宋長山兩兄弟，同時站上了高臺。

兩位新晉大修士環視全場，臉上帶著壓不住的意氣風發.

聲音雖溫潤，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諸位，接下來，便是本次大典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拍品！”

兩兄弟一人一邊，親自掀開那蒙著托盤的紅布，露出十只并排而列的白玉小瓶。

“諸位，”

宋長山的聲音溫潤如玉，“此瓶中所藏，乃是我宋家老祖嘔心瀝血，改良古方而成的——新筑基丹！”

“此丹，能將筑基的幾率，憑空拔高——三成以上！

“效果遠勝市面上常見的普通筑基丹！”

宋遠山也朗聲道：

“請諸位不必懷疑此丹神效，我與大哥宋長山困于煉氣后期瓶頸多年，正是靠了這批新丹，才能一舉功成！”

隨著白玉小瓶被一一打開，一股比尋常靈丹濃郁了十倍的丹香瞬間席卷全場！

僅憑這香氣，在場眾人便已心神劇震。

這改良過的筑基丹，藥力之霸道，果真遠勝舊丹！

李青云也瞧見了那丹藥，鼻尖微動，臉色卻‘唰’地一下白了。

又是那股味道！

不，是烙印！

那股子藏在醇厚丹香底下，像是拿燒紅的烙鐵硬生生烙進丹藥魂魄里的狂暴燥熱！

他心中疑云更重：

如此狂暴的藥性，為何再次出現了？

這蘊含雜質的丹藥，服用真的沒有隱患么？

然而，普通修士沒有辨藥天賦，哪里看得出其中的門道？

他們只知道，宋家兩位真人筑基成功的氣息浩如煙海，絕做不得假。

死一樣的寂靜只持續了一息，便被滿場粗重的喘息撕碎。

那聲音，像是幾百頭餓瘋了的野獸，同時嗅到了血肉！

“……底價，一萬靈石！”

“一萬五！”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散修，雙眼血紅地吼道。

“兩萬！”

鄰桌一個修真門派長老“咔嚓”一聲捏碎了手中的玉杯。

那價錢，就跟瘋了似的，一路往上飆。

就連一直閉目養神的玉鼎宗陳長老，也罕見地微微前傾了身子。

那雙古井無波的眼，此刻也起了波瀾。

玉鼎宗同樣出品筑基丹，而且幾乎壟斷了赫連山脈所有的筑基丹銷售。

但眼前的改良版筑基丹，不論是品相、藥香，甚至效果都遠勝玉鼎宗的產品，這自然令他感到了威脅。

李青云縮在角落里，像個影子，冷眼瞧著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

此刻他們的模樣，與菜市場里為一文錢爭得面紅耳赤的凡夫俗子，又有何異？

不過，在這近乎癲狂的氣氛下，連他也有些浮想聯翩。

《九轉歸元訣》的功法，不知是只有殘篇，還是宋天問有意隱瞞，只記載到煉氣期九層，并無最后的筑基法門。

日后若想再進一步。

服用筑基丹，幾乎是唯一的指望。

可這動輒數萬靈石的價格，實在不是他這個身份地位所能承受的。

最終，十顆丹藥，賣出了近四十萬靈石的總價，被各方勢力一一瓜分。

看著那堆積如山的靈石，李青云也只能望洋興嘆。

好在筑基的問題對他而言為時過早。

日后在丹房一步步晉升，未必沒有機會接觸到真正的筑基丹方。

甚至自己開爐煉制，也不是天方夜譚。

至于那狂暴的丹藥……

是毒，還是唯一的梯子，他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

在這聚仙山上，知道得太多，死得就越快。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份驚悸和疑惑，連同那股子對力量的渴望，一并死死按進丹田。

化作熬死所有敵人的……柴火。

……

大典結束，人潮漸漸散去。

李青云混在人群里，正準備返回靜室，將今日這番驚心動魄的見聞，連同心中驚天的秘密，在苦修之中一并消化。

可就在這時。

一名穿著青木堂核心執事服飾的青年，鬼魅般出現在他面前。

攔住了去路。

那青年面無表情，眼神古井無波，像一尊沒了香火的泥胎。

他上下打量了李青云一眼，聲音平得像一汪不起褶子的死水：

“李青云，青木堂宋子墨長老有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