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三聲悶響。

不重，卻像三顆冰坨子，接連砸進趙子昂那顆剛被劣酒燒熱的心里。

他臉上那點紅光，“唰”地一下就退了個干凈。

那身壯碩的筋骨瞬間繃得像一張拉滿了的弓，下意識就要往院里那口能藏人的枯井撲去。

李青云的心，也跟著“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他沒動。

不是不怕，是知道怕也沒用。

跑？

這會兒跑，就是把后心亮給人家當靶子。

這動靜，是行家。

能摸到這兒，還能把力道拿捏得這么穩。

來人，是條會咬人的狼。

“別動。”

李青云的聲音平穩如舊，聽不出半分波瀾，“未必是敵人。”

“何以見得？”

趙子昂壓著嗓子，聲線因緊張而微微發顫。

“若真是來尋仇，還會客氣地敲門么？”

話音方落，門外便傳來一個清冷的女子聲。

那聲音如山巔初融的雪水，清冽，也寒人骨髓。

“倒還有幾分見地。”

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不等院內回應，那扇看似堅固的木門，便如朽木般“咔嚓”一聲，應聲而斷。

一道白衣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

她身后，跟著一具半人高的黑鐵傀儡。

傀儡通體玄黑，關節處以獸筋絞纏，面部平滑無五官，只胸口處嵌著一枚幽藍晶石。

明暗之間，仿佛一顆不知疲倦的心臟。

“白……白玉霜！白家的天才傀儡師！”

趙子昂一見來人，倒吸一口冷氣。

但心里那根繃緊的弦，反倒松了半分。

他常年在這“一線天”坊市討生活，素來奉公守法，白家該不會來刻意找茬。

他將鬼頭刀悄然藏于身后，往前踏了半步，正好將李青云護住，身形如一堵厚實的肉墻。

趙子昂沖著來人一抱拳，聲音不卑不亢，帶著幾分江湖人的豪氣：

“趙某人向來按章辦事，從不在白家地界惹事，不知白大小姐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白玉霜那雙宛若秋水的鳳眼，先是在趙子昂那張胡子拉碴的臉上淡淡一掃，似是嫌他擋了道兒。

隨即。

那目光便越過他的肩膀，如兩柄無形的冰錐，直直釘在李青云臉上。

“趙子昂，”

她甚至懶得看這糙漢，“讓開。我是來，審他的。”

不是“問”。

也不是“談”。

是“審”！

這一個字，便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讓這小院的空氣凝成了冰。

趙子昂心中一凜，剛想開口。

那尊黑鐵傀儡眼中藍光一閃，竟如鬼魅般動了！

它那看似笨拙的鐵臂毫無征兆地探出，快到只留下一道殘影，竟連半點破空風聲都未帶起。

五指如鉤，不帶一絲煙火氣地，便抓向趙子昂的鬼頭大刀。

趙子昂怒吼一聲，一身凝氣境的氣血勃發，雙臂肌肉虬結。

那柄幾十斤重的鬼頭刀竟舞出一片刀罡，狠狠劈向鐵爪！

“當！”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

趙子昂只覺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自刀身傳來，虎口劇震，整個人被震得“蹬蹬蹬”連退三步，撞在墻上，氣血翻涌，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雖未被一招制服，但這電光石火的交鋒，高下立判。

這已不是威懾。

是純粹的、不講道理的碾壓！

傀儡將那鬼頭刀隨意扔在地上，鐵指一轉，竟悄無聲息地，移到了李青云的喉前。

那冰冷的、非人的觸感，帶著金屬獨有的寒意，輕輕貼上了他的皮膚。

仿佛只要白玉霜一個念頭，這鐵指便能毫不費力地，洞穿他的咽喉。

“現在，可以談了？”

白玉霜蓮步輕移，繞過僵在原地的趙子昂，走到李青云面前。

那雙冰冷的鳳眼，像是兩把最鋒利的刀，要將他從里到外剖開看個究竟。

“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白玉堂，與你宋家的宋清涵一同外出，全軍覆沒，唯你一人歸來。”

她的語氣里，全是居高臨下的審視與不信，“說吧，是你宋家設的局，坑了我白家的嫡系，還是你這顆棄子，知道些什么不該知道的東西？”

被傀儡壓制在一旁的趙子昂，聽了這話，臉上青筋暴起，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卻又不敢妄動。

只能拿那雙布滿血絲的眼，死死瞪著白玉霜。

李青云的喉結，在那冰冷的鐵指下，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咽下了到了嘴邊的辯解。

他知道，在這雙眼睛面前，任何毒誓都蒼白無力。

唯一的活路，不是證明自己的清白，而是證明自己的價值。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深吸一口氣。

臉上那點血色“唰”地一下就退了個干凈，眼里的光也散了，換上了那種剛從鬼門關爬回來，還沒緩過勁兒的、見了活人都哆嗦的驚恐。

他把幽魂殿那趟鬼門關之行，掐頭去尾，七分真三分假地，顛三倒四地，全給抖了出來。

他沒提宋天問，也沒提墨塵那點破事。

只說宋清涵和白玉堂是為了個黑鐵匣子起了內訌，又說那丫鬟巧兒其實是幽魂殿的“黑煞長老”，一個藏了幾十年的老鬼，最后把所有人都坑死在了里頭。

他這故事，編得跟真事兒似的，哪兒該哆嗦，哪兒該結巴，哪兒該嚇得說不出話，拿捏得半分不差。

趙子昂聽得是云里霧里，臉上的憤怒漸漸化為了驚疑和茫然，緊握的雙拳也不自覺地松了半分。

果然，白玉霜聽完，那雙冰冷的鳳眼閃過一絲動搖。

她面上卻依舊冷笑一聲，抓住了最關鍵的話頭兒：“你還知道‘黑煞長老’這死了多年的老魔頭？

“故事倒是精彩，聽著也不全是假話。不過你們去幽魂殿，到底是為了什么？

“那個所謂的‘龍血葵’，值得兩大家族精英盡出？”

這一問，正中下懷！

李青云像是被逼到了絕路，臉上那恰到好處的掙扎與恐懼，像是演練了千百遍，真到了家。

他“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最深處，摸出了那張獸皮殘卷。

那獸皮，黑，也舊，還帶著股子洗不掉的血腥氣。

“我不知道他們找什么，但聽他們說過，當年金剛門被幽魂殿滅掉，帶走了一部頂尖的煉體功法《玉陽八寶琉璃身》。

“也許，這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

他將獸皮殘卷遞了過去，聲音因“恐懼”而微微發顫，“這是我從‘回春堂’沈家的少爺身上找到的。我懷疑，白玉堂和宋清涵要找的，正是這套功法的完整版，或者與之相關的寶物。”

白玉霜接過殘卷，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縮。

她捏著獸皮的手，竟有那么一瞬間的僵硬，仿佛那不是一張獸皮，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她沉默了片刻，那短暫的寂靜，比任何質問都更讓人心頭發緊。

“《玉陽八寶琉璃身》……”她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冰冷的審視，“金剛門的鎮派絕學，為何會出現在沈家人的身上？”

“你……”

白玉霜剛要開口，趙子昂已喘勻了氣。

他看著白玉霜眼中那愈發危險的光芒，又看了看那份熟悉的功法殘卷。

那股子深埋心底的、宗門被邪派覆滅的屈辱與怒火，竟被重新點燃！

他一咬牙，重新站到了李青云身前。

那身形，像一堵拿命砌成的墻。

“白大小姐，這玩意兒我認得，是老子師門的貨！這事兒邪性得很，我這兄弟八成是讓人給坑了。

“你動他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別給別人當了刀使！”

白玉霜鳳眼一瞇，目光在趙子昂和李青云之間來回掃視，冷笑道：

“哦？這么說，你也練了這功法？”

她話音未落，指尖竟憑空出現一縷鋒銳的白色氣勁！

那不是尋常真元，是庚金之氣！

鋒銳無匹，專破護體罡氣！

那氣勁如毒蛇出洞，閃電般劃向李青云的手臂！

李青云瞳孔驟縮，想躲已是不及！

“嗤——”

一聲輕響，他手臂上已多了一道血痕。

可那血痕剛一冒頭，皮肉下的暗紅血紋便如活物般一閃，竟將那點血珠子，又給一滴不剩地吞了回去！

傷口隨之蠕動愈合，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紅印！

白玉霜眼中精光暴漲，心中再無懷疑。

而趙子昂則勃然大怒：

“白玉霜！你！”

審問者，被審問者，保護者。

三方對峙，氣氛凝固到了冰點。

白玉霜眼中殺機一閃，那黑鐵傀儡胸口的藍光驟然亮起，發出一聲極輕微、卻讓人心頭發顫的‘嗡’鳴。

一股冰冷刺骨的能量波動瞬間鎖定了李青云！

趙子昂目眥欲裂，氣血再度勃發，卻被傀儡另一只鐵臂死死壓制，動彈不得。

死亡的陰影，前所未有地臨近。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一直沉默呆滯的傀儡，眼中幽藍的光芒竟是毫無征兆地閃爍了一下，平滑的頭顱猛地轉向院墻方向！

白玉霜也是一愣，隨即柳眉倒豎。

“找死！”

她冷喝一聲，便要下令。

可不等她命令出口——

“轟！”

一聲巨響，小院那本就殘破的土墻，竟被人從外頭硬生生撞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