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云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卻滴水不漏。

趙子昂的目光像兩把鉤子，要把他從里到外瞧個通透。

“你認得我？”

李青云把那點波瀾死死按回肚子里，聲音聽不出喜怒。

他知道，眼前這漢子一身氣血凝練如汞，是早就過了“煉精境”皮、肉、筋、骨、血五關，進入了“凝氣境”的強者。

“凝氣境”煉體修士，相當于煉氣中期的修仙者，實力遠非自己能比。

可這兒是坊市，人多眼雜，他倒也不懼對方會當場發難。

趙子昂像是沒瞧見他那副鎮定的樣兒，自顧自地又滿了一碗酒，冷笑道：

“你那點兒易容術，連外行都唬不住，就別裝蒜了。”。

緊接著，他拿眼角的余光，往窗外那熙熙攘攘的人堆里，不著痕跡地瞟了一眼。

“小子，”

他壓低了聲音，那口氣，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后面，跟了條尾巴，知道么？”

李青云端著酒碗的手，穩穩當當，連點漣漪都沒起。

“知道。”

他淡淡地回了兩個字，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個兒沒半點干系的事，“從我進這坊市起，就黏上來了。

“八成，是‘回春堂’沈家的人。”

趙子昂那雙虎目里，頭一回，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

他本想拿這事兒敲打一下這小子，探探他的深淺。

卻沒料到，人家早就心里有數，還把對方的底細都摸了個七七八八。

這小子，比他想的，還要沉得住氣。

“好，夠膽色。”

趙子昂這才把那點試探收了回去，換上了幾分真正的凝重，“既然你心里有數，那我也就不跟你繞彎子了。

“你先告訴我，你這功法從何而來？你和沈家，到底是什么關系？你的答案，決定了我今天跟你說多少實話。”

李青云不動聲色，只在心中嘆了口氣。

他知道，這是對方的試探，也是他擺上臺面的第一個籌碼。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懷里摸出那張從殺手身上得來的獸皮，推到趙子昂面前。

“趙大哥可認得此物？”

趙子昂只瞥了一眼，便不屑地冷哼一聲：

“假的。糊弄外行罷了。真正的《玉陽八寶琉璃身》，我聽師父提過，乃是二階大妖‘金睛白玉蟒’的皮鞣制的，水火不侵，寶光內斂。

“你這塊，就是張破蜥蜴皮。”

李青云差點忘了，眼前這人，是附近一帶有名的獵妖師。

對妖獸的熟悉程度，遠非普通人可比。

“這東西，是我從兩個想殺我的人身上摸來的。”

李青云平靜地陳述，像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他們自稱是‘回春堂’沈家大公子，沈瑞派來的。”

趙子昂的瞳孔驟然一縮。

握著酒碗的手，骨節子捏得“嘎巴”作響。

李青云像是沒瞧見，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

“至于我和沈家的關系……大概就是，他們想讓我死，而我，恰好還活著。”

這話說得平淡，可那股子從鬼門關里爬出來的、洗不掉的血腥氣，卻讓趙子昂那雙精光四射的眼，又亮了幾分。

他明白了，眼前這小子，不是什么善茬兒，是頭會咬人的狼崽子。

“好小子，有種！”

趙子昂哈哈一笑，正要再說什么。

“砰！”

一聲巨響，酒館那扇半舊的木門，讓人給一腳踹開。

三個穿著錦緞直裰的漢子，跟那戲臺上亮相的角兒似的，堵在了門口。

為首的，正是前幾日上門的沈家管事。

他身后那倆，太陽穴高高鼓起，眼神銳利如鷹，一看就是手上沾過血的練家子。

那管事一眼就鎖定了角落里的李青云，臉上那股子倨傲，像是誰都欠他八百吊錢。

他拿指頭一點，那聲兒，又尖又細，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李青云！你小子膽子可真大，不在聚仙山老老實實貓著，居然還敢下山！

“我家少爺的事，還沒問清楚，你倒有閑心在這兒喝酒？跟我們走一趟吧！”

話音未落，他身后那兩個客卿往前踏了一步。

那股子凝練的氣血，壓得鄰桌幾個劃拳的漢子立馬就沒了聲兒。

趙子昂看了一眼來人。

又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李青云，哈哈一笑：

“說曹操，曹操到。瞧，找你麻煩的人，來了。”

說著，他端起酒碗，呷了一口酒，不再言語。

像是在看一出跟自個兒沒半點干系的戲。

他想瞧瞧，這小子，到底藏著多深的道行。

李青云緩緩放下酒碗，站起身。

“我若是不走呢？”

“不走？”

那管事像是聽見了天底下頂好笑的笑話，“你若是躲在宋家，我還奈何不了你，既然你下了山，那就由不得你了！”

他往后一退，沖那兩個客卿使了個眼色，“給我拿下！抓活的，帶回府里，老爺自有賞賜！”

那兩個客卿相視一眼，臉上獰色一閃。

一左一右，如餓虎撲食，朝著李青云撲來！

這兩人，一身氣血雄渾有力，顯然是至少已經打通了皮、肉兩關的好手！

一人鎖喉，一人擒拿，招式狠辣，配合默契。

分明是要一招將他制服，像拖條死狗般帶走。

電光石火間。

李青云動了。

他非但不退，身子反倒猛地一矮，腳下踏出《斷水刀錄》中詭異步法，真如一片貼地狂舞的落葉。

從那兩只蒲扇般的大手之間，硬生生擠了過去！

袖中寒光一閃，“藏鋒”已然在手！

同時。

“破綻打擊”也悍然開啟！

他并未動用那新生的法力，而是將《九轉歸元訣》煉出的精純真元，盡數灌入刀鋒！

刀光不快，卻刁鉆如蛇信，后發先至。

直取左邊那漢子的腕部脈門！

那漢子大驚！

他明明感覺對方的刀速并不快，甚至有些遲緩。

但那刀尖卻像是長了眼睛，仿佛洞悉了他全部的后路。

無論他如何變招格擋，最終都精準地出現在他手腕的必救之處！

他想收手，已是晚了！

“噗嗤！”

那不是金鐵交鳴，而是利刃切過筋骨的悶響！

那漢子剛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便見自己的手腕，連著半截斷骨，齊嶄嶄地飛了出去！

斷口處，血如泉涌，平滑如鏡！

另一名客卿見狀，不驚反怒，口中暴喝一聲，拳風如虎，直搗李青云后脖頸“大椎穴”！

拳風已至后腦，他臉上甚至露出了得手的獰笑。

可下一瞬，李青云的身體卻像沒有骨頭般詭異一扭，竟是以毫厘之差，讓過了這要命的一拳。

那客卿一拳擊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正是全身最別扭的時刻。

也就在此時。

“藏鋒”的刀背，不帶一絲煙火氣地，在他肘關節處，輕輕一磕。

“咔！”

又是一聲脆響。

那客卿只覺半邊身子一麻，整條臂膀便軟軟垂下，竟是讓這一記巧勁，給活活卸了關節！

整個過程，兔起鶻落，不過兩三個呼吸的工夫。

兩個煉體有成的好手，一個斷腕，一個脫臼，就那么躺在地上，哀嚎打滾。

酒館里，死一樣的寂靜。

那管事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退了個干凈。

指著李青云，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誰能想到，一個丹房里的小學徒，竟有如此功夫！

李青云緩緩收刀，走到他跟前。

那雙在陰影里亮得嚇人的眼，死死地盯著他。

“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我李青云的命是賤，可也硬。

“想收，讓他自個兒帶著家伙來。

“下回再派這種不入流的貨色，我這刀，可就未必還認得準手腕子了。”

趙子昂端著酒碗，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那雙虎目里。

頭一回，露出了真正的、棋逢對手的欣賞和凝重。

他明白了，這小子，哪兒是狼崽子？

分明是條披著羊皮，卻能翻江倒海的——

過江猛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