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明在樓船上看得不甚真切，但對方的話語、三盞醒目的紅燈以及約定的鼓聲完全吻合，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只剩下對糧食和功勞的渴望。

他意氣風發地揮手，聲音洪亮：

“好！陳元龍果然識時務！來人，登船驗糧！手腳麻利點，速速交接！天亮霧散前務必返航，向陛下報捷！”

他身后數艘戰船立刻放下更多的舢板，數十名早已按捺不住的袁軍士卒手持熊熊燃燒的火把，爭先恐后地跳上小舟，奮力劃向那五艘散發著“米香”的“糧船”。

火把的光在濃霧中拉出一道道扭曲跳躍的光帶。

就在第一批袁軍士卒帶著粗重的喘息踏上“糧船”冰冷濕滑的甲板，迫不及待地用刀鞘挑開覆蓋在麻袋最上層的潮濕草席。

其中一個伍長模樣的士卒抓起一把散發著濃烈刺鼻霉爛氣味的黑色“糧食”湊到眼前火把下細看，臉上的貪婪瞬間凝固，化為驚疑的瞬間——

“動手！”

那假扮將校的“陳七”猛地一聲暴喝！

那聲音不再有絲毫恭謹，尖利刺耳，如同夜梟在墳場上發出最后的凄厲啼鳴，瞬間撕裂了黎明前虛假的平靜！

咻咻咻——！

刺耳的、令人頭皮炸裂的破空聲，從兩岸嶙峋怪石犬牙交錯的縫隙后、從蘆葦蕩深處腐爛的淤泥里、甚至從渾濁湍急、冒著寒氣的水面下驟然爆發！

那不是零星的箭矢，而是數百張強弩同時激發形成的、密集如暴雨般的死亡激流！

無數淬了見血封喉劇毒的弩箭，閃爍著幽藍的死亡光澤，從四面八方、從意想不到的角度，瘋狂地攢射而出！

它們的首要目標，赫然并非那些已經登上“糧船”、暴露在甲板上的數十名驗糧士卒——

而是橋明船隊主陣中，那些擁擠在甲板邊緣、伸長脖子看熱鬧、甚至還在抱怨沒撈到登船肥差的袁軍士卒！

噗噗噗！噗噗噗！

箭鏃高速撕裂皮肉、穿透甲片、釘入骨頭的沉悶聲響，如同熟透的豆莢在暴雨中爆裂，連綿不絕！

“啊啊啊啊啊！”

緊隨其后的，是撕心裂肺、充滿極致恐懼與痛苦的瀕死慘嚎！甲板上頓時如同被無形的巨大鐮刀狠狠掃過，頃刻間倒下一大片！

“救命！”

火把紛紛掉落，引燃了船船舷的桐油和干燥的木料，橘紅色的火焰“騰”地竄起，貪婪地舔舐著船體、繩索和尚未咽氣的軀體！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有埋伏！！敵襲！！”

橋明臉上的得意和紅潤瞬間褪盡，化為死人般的慘白，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發出變了調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倉啷一聲拔出佩劍，瘋狂地揮舞著，徒勞地向四周濃霧與黑暗劈砍，眼神因極度的恐懼而渙散。

他能看到的，只有濃霧中不斷激射而來的索命箭矢，以及自己麾下士卒如同被收割的麥子般成片倒下！

然而，更致命的恐怖襲擊，來自腳下冰冷刺骨的淮水！

數十條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穿著緊貼皮膚的黑色水靠，口銜雪亮的分水刺或短匕，僅靠一根細長的蘆葦管或特制銅管維持著微弱的呼吸，悄無聲息地從“糧船”底部事先預留的暗門潛出。

他們如同真正的水鬼，在湍急的暗流中靈活地穿梭，憑借著對水流的精確感知，迅速貼上了橋明船隊那些因混亂而幾乎停滯的船底！

鑿子、鐵錘、甚至特制的沉重撞角，被高高舉起，隨即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向船板！

沉悶而堅定的“咚！咚！咚！”撞擊聲，混在震天的慘叫聲、燃燒的爆裂聲中，如同索命的鼓點，一下下敲在所有袁軍的心坎上，宣告著他們覆滅的喪鐘已然敲響！

“放火船！撞！”

真正的陳七，此刻已如貍貓般敏捷地躍上了“糧船”高高的船頭，他冷酷的目光掃視著陷入火海和混亂的敵船，厲聲下達了最后的絕殺命令！

早就潛伏在彎道上游隱蔽處、滿載硫磺、火油、干透茅草和涂滿油脂的干柴的幾艘小型快船，被猛地點燃引信！

剎那間，數條狂暴的火龍騰空而起，船帆、船身瞬間被熊熊烈焰吞噬，發出噼啪的爆響！

它們被湍急如奔馬的淮水推動著，帶著一往無前的毀滅氣勢！

轟！轟隆！！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接連響起！那是火油罐破裂、硫磺劇烈燃燒的聲音！烈焰沖天而起，瞬間吞噬了船體！

木料在高溫中扭曲變形，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隨即猛烈爆裂！無數燃燒的碎片帶著火星四處飛濺！

袁軍士卒渾身是火，慘叫著拍打身體，如同人形的火炬，在甲板上絕望地翻滾，最后帶著長長的凄厲慘嚎跳入冰冷的河中，隨即被湍流和漩渦吞噬，只留下水面上一縷青煙和一串氣泡。

橋明所在的樓船也被火船撞中尾部，烈焰騰起！他驚恐萬狀，被親兵簇擁著想跳上小船逃生。

“賊子！哪里走！”

一聲斷喝如驚雷炸響！真正的陳七如同大鵬般從燃燒的“糧船”上飛掠而來，手中一柄分水峨眉刺，在火光映照下劃出兩道致命的寒芒！

橋明只覺頸間一涼，旋即天旋地轉，一顆大好頭顱被陳七凌空抄在手中！

戰斗，或者說屠殺，在短短兩刻鐘內便已結束。

十艘袁軍戰船，或焚毀傾覆，或被鑿沉，八百押運兵卒，除少數跳入湍急淮水生死不明外，盡數伏誅！

河面上漂浮著密密麻麻的尸體、破碎的船板、燃燒的余燼，濃重的血腥氣混合著焦糊味，令人作嘔。

陳七提著橋明血淋淋的首級，立于一艘尚未完全沉沒的袁軍戰船殘骸之上。

幾名無影營銳卒拖來一具袁軍軍官的尸體，剝下其衣甲，用他的血，在一塊扯下的白色船帆上，奮筆疾書四個猙獰大字——

僭逆者誅！

隨即，他們將這面血旗牢牢綁在橋明無頭的尸身上，又將那死不瞑目的頭顱懸掛于旗桿頂端，連同數十具袁軍尸體，一起推入湍急的淮水之中！

血旗招展，尸身隨波逐流，向著下游壽春方向緩緩漂去，如同來自地獄的索命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