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漸熄，只余縷縷青煙。洛川營的戰船開始有條不紊地清理戰場，打撈沉船上有用的物資。

陳登乘坐的小船，緩緩駛入這片修羅屠場。

“哈哈哈哈，果不出我所料。”

他站在船頭，玄色大氅在帶著血腥氣的晨風中翻飛。

腳下渾濁的淮水，已被染成暗紅的血色，漂浮的殘肢斷臂觸目驚心。

“愚蠢。”

他面色平靜，目光掃過那面順流而下的“僭逆者誅”血旗，最終落在一名無影營銳卒剛剛從一艘沉船殘骸中撈起的一個沉甸甸的紫檀木匣上——

正是之前韓胤帶去小沛，裝著那墨玉玄圭的匣子！

只是此刻匣子一角被煙火熏黑，金玉鑲嵌也有脫落，顯得狼狽不堪。

陳登接過木匣，手指拂過匣蓋上那道被張飛鐵拳砸出的深深凹痕，嘴角終于勾起一抹深沉而冰冷的笑意。

他轉身走入船艙，在微明的晨光中鋪開素帛，提筆蘸墨，筆走龍蛇：

“守仁吾兄：”

“五萬‘糧草’已‘笑納’，袁術爪牙盡喂魚鱉。

玄圭沉匣復得，毫發無損。此物非祥瑞，乃劇毒之餌！

今投于淮水血浪，料必有‘真龍’聞腥而動，順流來逐！吾弟可礪刀兵，靜觀二蛟相噬，待其鱗傷爪折，再行雷霆之事！時機將至，慎之，待之！”

“弟登手書”

他將信箋封好，喚來陳七：“速將此信，交予守仁將軍親啟！”

陳七領命而去。

陳登復又步出船艙，獨立船頭。

初升的朝陽撕破云層，將萬道金光灑在血色的淮水上，波光粼粼，竟有一種驚心動魄的詭異壯麗。

他望著那面承載著無頭尸身與血字的“僭逆者誅”之旗，在金色的波濤中載沉載浮，漸行漸遠，直指壽春方向，緩緩舉起手中不知何時多出的一個酒盞。

“袁公路……”

他低聲自語，聲音淹沒在嘩嘩的水聲中。手腕一傾，濁酒盡灑于血色淮水之中，如同祭奠。

“這天下，到處都是有趣的敵人啊。”

建安二年的春寒，在小沛城北的匠營里被熊熊爐火驅散。

數十座高爐如同巨獸匍匐，噴吐著灼人的熱浪與滾滾黑煙，將半邊天空都染成了暗紅。

鐵錘敲擊砧板的轟鳴、淬火的嘶嘶白氣、號子聲、吆喝聲，匯聚成一股粗糲而蓬勃的力量，日夜不息。

“大家都精神點！”

匠營最深處，一座依山開鑿的巨大石窟被改造成了絕密的鑄兵之所。石窟內火光通明，熱浪灼人。

中央，一座特制的巨大化“百煉爐”正燃燒到極致，爐膛內白熾的火焰翻卷咆哮，映照得四壁怪影幢幢。

“這可是將軍的神兵！不得有失！”

爐口上方，懸吊著一塊通體暗紅、形制古拙的青銅巨料——正是月前冰河下掘出的那柄“赤霄”古劍！

此刻它被數條粗如兒臂的精鐵鏈牢牢捆縛，劍身早已在持續數晝夜的恐怖高溫下軟化變形。

唯有靠近劍格處那幾個深深刻入青銅的鳥蟲篆“赤霄”二字，在烈焰炙烤下依舊倔強地透出隱隱暗金光澤，仿佛封印著不屈的魂靈。

爐前，立著一位精瘦老者。他須發皆白，卻赤著筋肉虬結的上身，僅圍一條鞣制粗糙的犀皮圍裙。

古銅色的皮膚上密布汗珠與燙傷的疤痕，一雙眼睛卻亮如寒星，死死盯著爐中那漸成流質的青銅巨料。

正是糜竺不惜重金，千里迢迢從南陽隆中延請來的當世匠宗，蒲元！

“火候！火候還差一絲！”

蒲元的聲音沙啞如鐵銹摩擦，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猛地抄起旁邊鐵桶，將一瓢刺骨冰水潑在自己滾燙的胸膛上，發出“嗤啦”一聲爆響，蒸騰起大片白霧！

“鼓風！給老子加到最猛！今日，必要將此物化盡！”

呼——呼——！

八名赤裸上身的壯碩力士聞令，嘶吼著將巨大的牛皮風囊拉滿到極致！

爐內白熾火焰猛地拔高數尺，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那青銅巨料終于徹底軟化，如同融化的赤金，緩緩流淌滴落，被下方早已備好的特制砂型模具承接！

“成了！”

蒲元眼中爆出精光，猛地一揮手，

“起爐！傾注！”

沉重的爐口在絞盤和鐵鏈的呻吟聲中緩緩傾斜。

熾白刺目的金屬洪流，如同來自地心的巖漿，帶著焚盡萬物的恐怖威勢，轟然注入下方那巨大的、刻滿繁復凹槽的砂型模具之中！

模具劇烈震動，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金屬與遠古塵埃的奇異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石窟，令人窒息！

陳洛按刀立于石窟入口的陰影處，玄鱗山文甲隔絕了大部分熱浪，但他肋下舊傷仍被這灼熱氣息激得隱隱作痛。

他身旁，糜竺寬袍大袖，手持羽扇，儒雅的面孔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眼中卻閃爍著商賈特有的精明與期待。

“守仁將軍，”

糜竺搖著羽扇，試圖驅散些許灼熱，

“此古劍材質特異，非銅非鐵，更兼那‘赤霄’二字所蘊之氣，恐非凡物。

將軍所圖之器，形制奇詭，尺寸驚人，蒲元大師亦是嘔心瀝血，耗盡了某搜羅來的數塊天外隕鐵精華與之相融……此兵若成，必是驚世神鋒！”

陳洛目光緊鎖那緩緩冷卻的巨型模具，聲音低沉：

“有勞子仲兄費心。兵者，兇器，亦為護道之器。洛所求，非徒逞兇頑，乃欲以此器，護我主，斬奸佞，破重圍！”

時間在熱浪與焦灼中流逝。三日三夜后，巨大的砂型被小心翼翼地剝離。煙塵彌漫中，一柄通體黝黑、形態猙獰的巨兵雛形顯露出來！

其主干，赫然是一根長約七尺、粗逾兒臂的猙獰長槊！

槊身并非筆直，而是帶著一種如龍脊般充滿力量感的微弧，通體遍布著鍛打留下的、如同龍鱗般細密而粗獷的疊紋！

槊鋒并非尋常的柳葉或棱錐，而是被鍛造成一種夸張的三棱破甲錐形，棱線銳利如刀，尖端一點寒芒在幽暗石窟中仿佛能自行吞噬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