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咋回事啊?看著跟有心事似的,怪可憐的。“街坊林老太太這么說過。
她盯著孩子看的時候,心里那股當媽的勁兒突然就化成了說不出的難受。她湊近孩子,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來了。
小孩兒伸出肉乎乎的小手。
“我的小祖宗哎!“她輕聲叫著。
就在那一刻,她打心眼里覺著,不光是她,連她男人都是有罪的。
小家伙仰著臉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跟她一模一樣,可眼神兒里透著股說不出的憂郁,好像已經知道啥事兒傷著他了似的。
小娃娃軟趴趴地躺在她懷里。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媽,好像要把她心里那點兒事兒都看透似的。
她早就不愛她男人了。這孩子本來也不想要的,可現在躺在懷里,倒把她心給揪住了。她覺著,連著她跟這小小身子的臍帶好像還沒斷干凈似的。
一股熱乎勁兒突然就從心底涌上來。她把孩子往懷里摟,臉貼著孩子的小臉蛋。她得把欠這孩子的愛都補上,誰讓孩子來這世上就沒得著多少愛呢?
孩子生下來了,她就得更疼他才對。得用自己的愛好好帶著他。
可孩子那雙亮晶晶、早熟的眼睛看得她心里發毛。她那些破事兒,這孩子是不是都知道?在肚子里的時候就聽著了?那眼神兒是不是在怪她?
她渾身發軟,又難受又害怕。
這時她才發現,對面山頭的太陽都快落下去了,紅彤彤的。她突然把孩子舉起來。
“看!“她說,“快看啊,媽媽的寶貝兒!“
她把孩子往那紅彤彤的太陽那兒一舉,心里突然好受多了。她看見孩子舉起小拳頭。
趕緊又給摟回懷里,心里頭那個臊啊,剛才居然想著讓孩子回他來的地方去。
“這要是長大了...“她心里琢磨,“可咋整啊?能成個啥樣的人?“
越想越愁得慌。
“我得叫他保羅,“她突然冒出這么一句,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啥。
過了一會兒,她抱著孩子往家走。深綠色的草地突然暗下來,眼瞅著天就要黑了。
果然,到家一看,一個人都沒有。等到快十點,陳老莫總算回來了。好歹這一天算是平安過去了。
這段日子,陳老莫特別愛發火。礦上的活兒把他累得夠嗆。回家跟誰說話都沒好氣兒。
爐子火不旺,他瞪眼;飯菜不合口,他摔筷子;孩子們多說兩句話,他張嘴就罵,罵得孩子媽氣不打一處來,孩子們也都恨他。
星期五這天,都十一點了還沒見人影。小兒子病了,鬧騰得厲害,不抱著就哭。葉小紅累得半死,身子又虛,自己都快撐不住了。
“那個死鬼要是早點回來就好了。“她累得直嘟囔。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著了。可她累得連把孩子放搖籃里的勁兒都沒了。
“管他啥時候回來,我啥也不說。“她跟自己說,“說了也是白生氣。不過我可把話撂這兒,他要是敢出格,看我怎么收拾他。“
剛聽見門響她就嘆了口氣,好像實在受不了了似的。
他喝得醉醺醺的,這是存心氣她呢。進屋的時候,她低著頭看孩子,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她憋著一肚子火,他倒好,歪歪扭扭地靠著碗柜,瓶瓶罐罐碰得叮當響。為了站穩,還抓著水壺的白把手。
掛好帽子外套,他轉回身站在老遠的地方,惡狠狠地瞪著她。她就那么坐著,頭都不抬。
“家里連口吃的都沒有?“他問得那叫一個橫,跟使喚下人似的。
借著酒勁兒,他還學城里人說話,又快又含糊,裝模作樣的。葉小紅最煩他這樣。
“有啥吃的你不知道啊?“她回了一句,眼皮都不帶抬的。
他站在那兒盯著她,臉拉得老長。
“我好聲好氣地問,你就該好聲好氣地答。“他端著架子說。
“我不是答了嗎?“她還是不看他。
他又瞪起眼來。搖搖晃晃往前走了兩步。一只手扶著桌子,另一只手去拉抽屜拿刀切饅頭。
可他站得歪,抽屜卡著拉不出來。他一使勁,整個抽屜都給拽出來了。勺子、筷子、小刀嘩啦啦全掉地上了。
孩子嚇得一激靈。
“你這是干啥?喝多了連個抽屜都不會開?“葉小紅喊了起來。
“你倒是收拾啊!跟別人家媳婦似的,起來伺候老爺們兒!“
“伺候你?伺候你?“她嗓門更大了,“做夢去吧!“
“呵,今兒個就教教你該咋做人。伺候我,對,你就得伺候我——“
“想得美!我寧可伺候門口一條狗!“
“啥?你說啥?“
他正要把抽屜塞回去,一聽這話猛地轉過身,臉紅脖子粗地瞪著她,半天沒吭聲。
“呸!“她立刻輕蔑地啐了一口。
他氣得一哆嗦,猛地拽出抽屜,抽屜邊兒刮在他腿上生疼。等他反應過來,抄起抽屜就朝她砸過去。
那是個淺抽屜,一角正砸在她腦門上,接著就掉爐子里去了。她晃了晃,差點從椅子上栽下來。
心里那個難受啊,趕緊把孩子往懷里摟。緩了半天才緩過勁兒來。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
她左邊額頭嘩嘩流血。低頭看孩子的時候直發暈,血點子都滴在孩子白圍嘴上了。幸好沒傷著孩子。她搖搖頭想清醒點,血就流眼睛里去了。
陳老莫還站在原地沒動,一只手撐著桌子,一臉茫然。他覺著自己能站穩,就往她那兒走,晃晃悠悠地抓住搖椅背,差點把她連人帶椅子掀翻。
然后俯下身,晃晃悠悠地說,那語氣還挺驚訝:“打著啦?“
說完又晃了晃,眼瞅著要栽孩子身上。惹了這么大禍,他自個兒也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