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一邊兒去!“葉小紅硬撐著說,盡量讓自己聲音別發(fā)抖。
陳老莫打了個酒嗝,那股酸臭味熏得她直皺眉。
“讓...讓我看看傷...“他又打了個嗝,舌頭都捋不直。
“滾!“她突然尖叫起來,把孩子往懷里緊了緊。
“媳婦兒...讓我瞅瞅...“
那股子酒氣混著汗酸味撲面而來。他抓著搖椅背的手直打晃,連帶著椅子也跟著搖搖晃晃。葉小紅覺得自己像坐在狂風(fēng)里的小船上。
“我叫你滾開!“她使出吃奶的勁兒推了他一把。
陳老莫踉蹌兩步,瞇著醉眼瞅她。那雙眼睛里布滿血絲,活像兩顆腌過頭的紅棗。
葉小紅咬著牙站起來,一手摟緊孩子。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她摸著墻往洗碗間挪,活像個夢游的人。冰涼的自來水拍在眼睛上,可暈勁兒一點沒消。
“可不能暈...“她念叨著挪回搖椅,渾身抖得像篩糠。懷里的小東西成了救命稻草,她死死摟著,指甲都快掐進包被里了。
那邊廂,陳老莫正跟抽屜較勁。他跪在地上,兩只手笨得像戴了棉手套,滿地摸那些調(diào)羹勺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膭屿o里,葉小紅額頭的血順著鼻梁往下淌。
“媳婦兒...咋樣了?“陳老莫湊過來時,脖子伸得老長,活像只瘟雞。
“你自己不會看?“葉小紅別過臉。
這醉鬼彎腰撅臀的姿勢可笑極了,手掌撐在膝蓋上,胡子拉碴的臉越湊越近。葉小紅聞見那股混合著酒臭的汗酸味,惡心得直往后仰。
血珠子啪嗒滴在孩子頭發(fā)上。陳老莫突然僵住了,眼珠跟著那滴血轉(zhuǎn)。看著血滲進細軟的胎毛,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竟發(fā)起抖來。
“孩子咋了?“葉小紅嗓子眼發(fā)緊。
陳老莫腦袋垂得更低了,活像被雨淋透的蘆花雞。
“去拿點棉花,“葉小紅突然松了口,“中間抽屜第二格。“
這醉鬼跌跌撞撞去了,回來時舉著團棉花像捧著圣旨。葉小紅把孩子擱腿上,把棉花在爐火上烤了烤,按在傷口上。
“再把井下那條紅圍脖拿來。“
抽屜又被翻得嘩啦響。那條洗得發(fā)白的紅圍巾遞過來時,葉小紅手指直哆嗦。陳老莫想幫忙系,被她一胳膊肘頂開。
“用不著你假好心!“
等她把孩子安頓好,自己包著頭躺下,聽見樓下叮叮咣咣的動靜——那醉鬼在封爐子呢。
第二天吃早飯時,葉小紅沖著煤堆編瞎話:“昨晚蠟燭滅了,我摸黑找火鉗,一腦袋撞煤房門閂上了。“
倆孩子瞪著圓眼睛,勺子懸在半空。他們沒吱聲,但張著的嘴像兩個小問號——這些小鬼靈精,指不定聽見了多少動靜。
陳老莫睡到日上三竿。醒來也不想起,就挺尸似的躺著。他知道自己理虧,可越這樣越要犟:“全是這婆娘嘴欠!“心里這口郁氣堵得他太陽穴直跳,只能靠喝酒往下壓。
周六中午,這爺們兒自己熱了剩飯,低頭扒拉完就蹬靴子出門。三點鐘回來時又帶著酒氣,倒頭接著睡。禮拜天照樣睡到晌午,兩點半晃悠去“好運來“酒館,四點回來繼續(xù)挺尸。
葉小紅上樓換衣裳時,聽見他鼾聲如雷。要是這死鬼能說句“媳婦我錯了“,她興許還能給個臺階。可這犟驢偏不,非梗著脖子裝大爺。得,那就耗著吧!
禮拜天下午茶本該是全家團聚的時候。大兒子小一咬著面包問:“爸還睡啊?“
“讓他睡死得了。“葉小紅往茶杯里狠狠倒了勺糖。
屋里空氣跟凝固了似的。孩子們躡手躡腳,連嚼餅干都不敢出聲。小二手里的故事書半天沒翻頁——這丫頭往常可是要追著問“鋼鐵為啥能煉成“的。
六點鐘,陳老莫終于下樓了。這次他腰板挺得筆直,皮鞋踩得地板咚咚響。全家人頓時像被施了定身法——小一手里的書“啪“地掉地上,小二直接縮進哥哥背后。
這爺們兒自顧自狼吞虎咽,喝湯聲比往常響十倍。沒人敢吱聲,屋里靜得能聽見煤塊崩裂的聲響。撂下碗他就急吼吼往外蹽,那副火燒屁股的德行讓葉小紅直犯惡心。
陳老莫把臉埋進水盆時,鋼梳子刮得搪瓷盆吱嘎響。葉小紅在廚房聽得牙根發(fā)酸。系鞋帶的動靜活像在拆房子——這爺們兒是存心要跟全家的輕聲細語作對!
孩子們憋著氣等這尊瘟神出門。門剛關(guān)上,屋里立刻活過來了。小二長舒一口氣,小一偷偷把藏著的小人書從屁股底下抽出來。
禮拜三這天,陳老莫兜比臉干凈。酒癮犯了又拉不下臉借錢,趁媳婦帶孩子在菜園子,他摸進了臥室。
抽屜里錢包靜靜地躺著。掀開一看:半個克朗銀幣亮閃閃的,旁邊躺著兩枚半塊錢,底下壓著張六塊錢紙幣。他抽走大票時,手指頭直抖。
第二天付菜錢時,葉小紅把錢包翻了個底朝天。她坐在廚房板凳上發(fā)呆:“我記著有六塊錢啊...放別處了?“想著想著突然渾身發(fā)冷——準是那死鬼又偷錢了!
晚上陳老莫難得回來早。葉小紅冷著臉問:“你動我錢包了?“
“放屁!“他脖子一梗,“老子碰都沒碰!“
“少裝蒜,“葉小紅聲音跟冰碴子似的,“昨天就你在家。“
“你他媽又找不痛快是吧?“陳老莫一腳踹開椅子,震得碗柜里的盤子叮當(dāng)響。他胡亂洗了把臉,噔噔噔沖上樓。
不多會兒,這爺們兒拎著個藍格子包袱下來了,活像舊戲里的落難書生。“愛咋咋地!“他梗著脖子,“往后想見老子可難了!“
葉小紅嗤笑一聲:“不等我想見,你自己就得屁顛屁顛回來。“
包袱角支棱著,活像兩只招風(fēng)耳。陳老莫甩門走的架勢挺唬人,可葉小紅心里門兒清——這慫包連院門都不敢出!
天擦黑時,葉小紅去煤房取柴火。門后頭有個黑影嚇?biāo)惶ňσ豢矗铧c笑岔氣。那個雄赳赳的“離家包袱“,正灰頭土臉地蜷在煤堆旁呢!
藍格子布上落滿煤灰,打結(jié)的兩頭耷拉著,活像只喪家犬的耳朵。葉小紅坐在煤塊上笑得直抹眼淚——這爺們兒連離家出走都這么窩囊!
晚上九點,門軸吱呀一響。陳老莫鬼似的溜進來,臉上還掛著白天那股子狠勁兒。他悶頭脫外套換拖鞋,全程不敢抬眼。
“先把你的'細軟'拿進來,“葉小紅沖著煤房方向努努嘴,“再裝大爺。“
陳老莫漲紅了臉:“老子回來是給你面子!“
“喲,包袱都不敢?guī)С鲩T的人,哪來的面子?“葉小紅突然笑出聲。笑著笑著眼眶就濕了——她到底是恨這混蛋,還是恨自己當(dāng)年瞎了眼?
煤油燈噼啪響著。樓上傳來孩子翻身的聲音。陳老莫灰溜溜去煤房拎回包袱時,葉小紅望著他佝僂的背影,心口突然狠狠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