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九九喜子圖
- 沈繡:繡娘也能名垂青史
- 狼山上的郎
- 2409字
- 2025-07-12 09:11:48
第51章 九九喜子圖
濠陽小筑院中的菊花開得妖嬈,紅的墨牡丹,白的瑤臺玉鳳,黃的天鵝舞,紫的墨菊,在沈壽靜靜的凝望中,變成絲絲縷縷的繡線,又熙熙攘攘飛上潔白的繡地,化作一幅幅繡品,定格成永恒。鮮活的生命,都是那么短暫,花開花落,凋零的日子指日可待。把它們刺成繡品,把它們的魂魄灌注進一針一線,超越真,超越生,才能不朽。沈壽就想做一個不朽的創造者。在創造不朽的繡品中,抵達永恒,逼近不朽,拉長和日月相伴的歲月。
沈壽覺得,她是在用自己的血、精、氣、神在刺繡,她像一條天蠶,把五彩的絲吐出來,把生命吐出來,把靈氣,把愛,一點點地吐到繡地上,繡品活了,而她的生命逐漸消耗……難怪,每完成一幅作品,她宛若生了一場大病,身子骨越來越虛。
張謇拎著一盒四宜糕團店的重陽糕走了過來,他的強大氣息把菊花的味道撞得七零八落,把沈壽從冥想中拉了回來。
張謇說:“雪君,嘗嘗四宜的核桃重陽糕,蠻好吃的。”
沈壽接過重陽糕,笑道:“謝謝嗇公,先生跟我來。”
沈壽回到曼壽堂,把一幅繡品展開:“《九九喜子圖》,剛剛把先生的題詞繡好,昨天和高亦貴約好,請他今朝裝裱好,勞煩先生明朝帶給健庵先生作為壽禮。”
明天九月初十,是沙健庵55虛歲生日,張謇早就相約要赴如皋為他祝壽。
兩年前,沈壽開始繡《九九喜子圖》,去年張謇邀請沈元炳專程來通為沈壽看病后,沈壽就決定把喜子圖繡完后贈送給他以表謝意。無奈身體時好時壞,加上手頭還有《古觀音像》《倍克像》等也在創作中,故而直到今天才將喜子圖完成。
喜子,就是蜘蛛,俗話說:“甘鵲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傳統的圖案中,蜘蛛沿網下墜,暗喻“喜從天降”。沈壽繡了九九八十一只大大小小、形態各異的蜘蛛,或嬉或臥,或爬行,或垂懸,活靈活現,生動活潑,堪稱鬼斧神工,神針仙線。張謇每次看到這幅刺繡,都會為其構思、布局、針法、色彩而嘆服,如今作品完整地呈現在眼前,張謇凝神屏氣,退后趨前,近觀遠瞧,忍不住嘖嘖稱是:“贊咯,贊咯,太贊了,健庵肯定交刮歡喜。我先替他謝謝雪君。”
沈壽臉上飄過一絲羞澀,說:“一份薄禮,不成敬意呢。聽說健庵先生有個女兒即將出嫁,到時再煩先生送上些山水繡品。健庵先生為我治病,費神勞力,哪里是幾幅繡品能報答的呢?”
張謇“哈哈”一笑:“非也,健庵得這九九喜子圖,那是太便宜他了!雪君的這幅圖,絕對是精品中的精品,價值連城呢!我可不能便宜他,得讓他為之作詩!”
“好!”沈壽笑,“你就說,健庵寫不出好詩來,就得完璧歸趙。”
張謇撫掌大笑,連聲稱好。
“啥事體那么開心啊?”隨著一聲酸溜溜的問話,余覺搖著扇子進來。
“冰臣啊,來來來,看,這是雪君繡的喜子圖,怎么樣?”張謇喜形于色,“雪君的刺繡已臻化境了啊!”
余覺掃了幾眼,哼了一聲:“嚯,不錯,不錯啊!是送給沙先生的壽禮啊?真是一份厚禮!”
沈壽也哼了聲:“要不是沙先生的話,我早成一堆白骨了。我覺察,這份禮,還是太輕太輕。”
余覺下巴抖了抖,終究無語,眉頭緊擰,折扇在額頭敲敲,才舒展開來。
張謇打著哈哈,道:“那我去把喜子圖送到高寶齋去裝裱,二位多日不見,好好說說話,我就不多打擾啦!”卷起繡品往外走。余覺慌忙攔在門口,說:“嗇公慢走,我有要緊事和你商量呢!”
沈壽徑直出門,余覺拉她衣袖:“你也留下來聽聽可好?”沈壽拂袖:“你的事情向來是你作主,我不想聽。我累了,要歇歇。”獨自從廊下西行,上樓,木質樓梯吱嘎吱嘎地呻吟,等到呻吟消失,余覺才開口:“嗇公,我想去上海……”
民國四年(1915年),在美國舊金山巴拿馬博覽會上,有美國商人一下子就向余覺訂購10萬美金的繡品,只因要貨時間太急,傳習所沒有產生能力才沒敢承接。回國后,余覺向張謇建議,適當的時候,應該在上海設立貿易公司,向國內外銷售繡品。三年過去了,余覺認為時機成熟。
當年在皇家繡工科時,余覺在蘇州辦過福壽繡品公司,以失敗告終;現在,他決計重振旗鼓,創辦上海福壽繡品公司。
張謇捻著胡須,沉吟。
女工傳習所發展壯大,產品日趨豐富,產量大幅增加,亟需在大城市開設銷售窗口;貧民工場經過多年經營,走上了平穩發展的軌道,無需多花精力。
這是余覺擺在臺面上的說辭。
他心里的小九九,說不出口。
來通多年,付出不少,但工資不漲,到上海辦公司才能掙大錢;和沈壽的感情日趨淡薄,繡品的創作、繡譜的整理,輪不到他插手;貧民工場那幾個學習刺繡的小伙子,粗手笨腳,看不到一點超過傳習所繡女的可能;徐和生撈不到外快,每次相見,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余覺堵得慌。
張謇沒有精力也沒有興趣去揣度余覺內心的真實想法,他知道余覺博學有才,能經世致用,把貧民工場管理得井井有條、蒸蒸日上。但他也深知余覺的缺點:愛慕虛榮,貪圖享受,好大喜功,風流好色,驕傲自大。這樣的缺點,無論哪一點,都可能會讓公司功虧一簣,一敗涂地。在南通,張謇眼皮底下,余覺還收斂著,一旦在上海灘獨當一面,那他就會成為脫韁野馬,保不準會陷到哪個溝渠里。
張謇思慮再三,小心翼翼提了一個方案。
余覺繼續擔任貧民工場主任,薪資照拿,南通上海兩邊跑,以上海為主;上海福壽繡品公司,由余覺獨資,自負盈虧,張謇個人借五千大洋給他作為開辦費,不要利息,繡品從傳習所賒欠,銷售出去再結算。
這個完全由余覺承擔風險的方案,和張謇這幾年興辦的股份制企業完全不同,張謇擔心他不會同意,豈料,余覺大喜:“行!就這樣,嗇公你放心,我保證把福壽繡品公司辦得紅紅火火,到時,就怕傳習所來不及生產!你就等著繼續擴大傳習所的規模吧!”余覺眼放光芒,扇子“嘩”地一合,在掌心一拍,“借款的利息,必須得給!要是連利息都給不起,那還辦什么公司?”余覺大笑。
“不用不用,真不用。”望著雄心萬丈的余覺,張謇連連擺手。
張謇知道,余覺確實想到上海干一番事業。但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干得成,是另外一回事。從光緒二十四年開辦大生紗廠起,張謇興辦實業無數,個中艱辛,惟有自知。別人只看到他成功的光鮮,哪里懂得背后的血淚和汗水?望著余覺躊躇滿志的背影,張謇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