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話一出，人群中頓時驚得一陣騷動，所有人看向那火光里泛著熒光的銀錠，全都露出了渴望和貪婪。
但同樣，也有許多清醒者。
只見一位握著扁擔的老漢問出了聲：
“小官人分給我等稅錢，莫不是想要我等造朝廷的反？”
這時，又有一位背著行囊的婦人也開口問道：
“是啊小官人，造反可是要殺頭的，就算你給我們我們也不敢要啊。”
陳策搖了搖頭。
“朝廷待你們如何想必無需我多言，但總歸還是有一息的喘息之地。
再說城外那賊人，他們若真是破了城，整個杭州城頃刻間便會淪為人間煉獄！屆時，你們的生死全憑他們喜怒，父母妻兒更會難逃荼毒！
你們知道賊人破城之后會如何嗎？”
果然，在他這一番話說出后，一位穿著破舊，滿身補丁的老婦人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
“坊間傳聞，那賊人并不殺害百姓，就是不知道那賊人的賦稅，會不會比官家的低？唉......”
“那都是假的！某家三代都在睦州做布匹生意，月前賊人破城后，某家老少一共十三口人，被殺的就只剩我一人了！
就連我那還尚有身孕的娘子，都，都......唉！賊人簡直比畜生還畜生！”
“俺也是睦州的，俺那巷尾原本賣炊餅的張老漢也被破了膛，孩子和孫子全被賊軍給砍掉了腦袋，說是什么官府的耳目，直接滅了人家滿門吶......”
“奴家的良人也是死于那賊軍之手......”
“賊軍兇惡，俺們剛逃來杭州，這杭州城怎又被賊軍給圍了，不是說賊軍攻不進來嗎？”
......
陳策看著眾人紛紛站出來哭訴。
他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達成。
他前世見書上曾言，方臘之患死傷甚大近乎兩百萬，這一說法雖經不起推敲，但其影響肯定很大。
他不知道方臘會不會屠城，但他不敢賭。
再說了《宋史》明確記載方臘破城后，會大肆打殺官吏富戶，凡被捉到，無不受盡折磨而死，這樣他更加不敢賭。
因此他也只能鼓動更多的百姓共謀生路了。
這般想來，所謂的算計之嫌自是不再困擾于他。
于是他便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章覺。
章覺見此，眸子一凝直接開口道：
“那方臘雖自稱‘圣公’，但其手下兵士卻燒殺搶掠，奸淫婦女無惡不作！
但凡你們多打聽一下，便也知曉。
之前攻下的睦州歙州等地，賊軍所過之處，更是赤地百里！
他們會把你們當豬狗一般驅使！男丁充當‘圣兵’！女眷淪為‘菜人’！孩童剜目作戲！老弱投水填河！
屆時，你們的父母妻兒，全都將會淪為賊軍的帳下豬狗，隨意虐殺！”
“不可能！不要聽他在這兒妖言惑眾，圣公乃得天符牒真龍降世，其部下天兵更是仁義之師，凡攻克一地，定會秋毫無犯，與民安樂！”
一位頭綁紅色布巾的中年漢子，一臉怒容的瞪著章覺反駁道。
“是嗎？你可曾見到了？”
章覺摸了摸鼻子，冷眼詢問。
那漢子不答，卻反問了一句:
“那你又何曾見到圣公天兵的諸般惡行？”
“睦州，歙州等地的流民都快擠滿了杭州城！本指揮使又不瞎！
他們口中的賊軍比某說的還要惡劣十倍百倍！”
章覺一步踏前，聲震全場！
隨后，那漢子惱羞成怒，驟然暴起:
“他在誹謗！快殺了這狗軍官！若不是他們這些狗官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我等百姓又怎會淪落至此！”
頓時，人群中又突然竄出了二十多名服飾各異的男子。
這些人全都手握短柄樸刀，顯然是來自同一個組織。
突然間的變故，州衙門口瞬間便亂作了一團。
尖叫聲！哭喊聲！嘈雜一片。
陳策見此，眸子頓時一凜，心中暗驚不已。
“這是......”
一股不詳的預感驀然生起。
還不等他多做思考，身旁的章覺冷哼了一聲，下令道：
“殺了他們！”
下一瞬，嗡嗡的弦鳴聲瞬間響徹此間，一輪弩箭射出，瞬間便有幾名賊人慘叫倒地！
接著又有一眾持盾廂軍從州衙快速沖出，并與賊人糾纏在了一起。
火光混亂間，那位帶頭殺來的漢子，一腳踩在了持盾廂軍的盾牌上，縱身一躍便跳出了包圍，落在了兩三丈之外。
他手中的樸刀一橫，竟是直奔陳策而來！
陳策暗罵了一句神經病，冤有頭債有主，罵你們的又不是我，砍我作甚？
不過他身子還是趕忙后退了兩步，就在這時，一道黑影乍然擋在了他的身前！
“叮！”
金鐵碰撞之聲響起，瞬時迸濺出了點點火星。
“你們是什么人？”
章覺眼睛瞇起，嘴角帶著不屑。
那漢子不答，見自己一擊被擋，便趕忙將豎劈轉為了橫斬。
章覺刀身隨即翻轉死死鉗住了對方的刀柄，隨后一腳踹在了那人的小腹，將其踹退了三四丈后，嘭的一聲撞在了木箱上濺起一陣的雪霧。
那漢子咬牙揮刀再攻，一連揮砍了十幾下，無一例外，全被章覺給攔了下來。
就在他一記重劈，與章覺互踢了一腳后，急忙與對方拉開了距離。
那漢子見手下死傷慘重，便已知事不可為，便大喊了一聲：
“風緊，扯呼！”
然而，他剛要轉身逃走的剎那，一根箭矢咻的一聲自側后方的深巷處猛然竄出，穿過人群后直撲他的面門！
他眼睛瞪大趕忙側身，那根弩箭便直接擦著他的臉頰而過，帶起了一絲血痕，釘在了州衙的門墻上！
“誰？！”
那漢子左右掃視了一番，并未找到是誰在暗中對自己出手，便剛要離去！
“想走？”
就在這時，章覺已經先一步踏了過來。
一刀直刺那漢子的后背。
“二哥小心！”
“噗嗤！”
一人擋在了那漢子的身后，長刀瞬間將其刺穿。
那漢子回頭見此，頓時大聲驚呼：
“四郎！四郎！”
“快，快走……”
名叫四郎的男子突然將頭一歪，便已是死透！
那漢子搖頭，惡狠狠的瞪著章覺，那樣子就宛若一頭噬人的野獸般，雙眼布滿了紅血絲！
“啊！給我死！！”
——————————————
注：《續資治通鑒》記載：“凡破六州五十二縣，戕平民二百萬”由于此書成書于清代，且距北宋年間甚遠。
再者封建史書對農民起義多有妖魔化夸大化傾向，自然做不了參考。
而《宋史》上也僅有寥寥幾語對官吏富戶的屠殺，并非針對普通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