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正月十五。
上元節。
可能是受節日的氣氛影響,今日城中的街道上,比之往日里多了許多商販。
雖然彩燈競放的氛圍不怎么濃重,但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景卻是極為熱烈的。
盡管當下的杭州城依舊處于動蕩不安,可于百姓而言卻也不得不為了家中生計忙碌,趁著節日多掙些米糧錢。
貓兒橋東巷的幾戶人家也不例外,早早的便將新糊的紗燈放在了暖陽下晾曬。
有的人家為了售賣,會直接在花燈上插上一根小草,所謂的插首賣標便是如此了。
而有的不為售賣,便放在門前供人觀賞。
菩薩奴拉著糞堆蹲在的一戶人家的門前,觀望著紗燈上的精美畫作不時驚呼出聲,只可惜對方的花燈并不售賣。
“阿姐,快看這個,這個......”
菩薩奴順著糞堆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精美的花燈上繪畫著一個神仙畫像,慈眉善目,神態端莊。
“阿姐,這就是陳郎君所說的菩薩嗎?”
菩薩奴點了點頭,隨即伸手就要去打糞堆。
“那是陳先生?!?
“咋,咋又變先生了嘛?”
“陳先生救了圣公,以后不許喊郎君,要喊先生?!?
“嗷。”
糞堆一臉懵的點了點頭。
隨后,他起身走到院門前,看著坐在院中繪畫的一名少女道:
“那位小娘子,你能幫我畫個猴子嗎?”
院中少女抬頭望向門口的糞堆,表情略作思考狀。
“猴子?”
糞堆小跑著過去,有模有樣的躬身一禮,隨后才揮動小手比劃了起來。
“就是,就是齊天大圣啊?!?
“齊天大圣?”
“你不會連齊天大圣都沒聽過吧?”
那少女更加疑惑,好在這時菩薩奴跑了進來,她對著面前少女賠禮道:
“抱歉呀這位小娘子,奴這阿弟不懂事,打擾您了,我們這就走?!?
說完便揪起糞堆的耳朵就要往院門走去。
“啊~疼疼疼,阿姐你快松手......”
“等一下?!?
少女趕忙喊住了二人。
“你們說的齊天大圣可是元天大圣后?”
“不是,齊天大圣是孫悟空啊。”
看著少女皺起的眉頭,糞堆不由自豪起來接著道:
“先生講的齊天大圣,是花果山水簾洞,齊天大圣孫悟空!”
瞧見糞堆那一臉得意的樣子,菩薩奴一巴掌就打了下來。
“阿姐,你干嘛打我?”
“誰讓你嘚瑟的?”
“我沒有......”
那少女似乎發現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隨即拿出幾塊芝麻糖遞給了二人。
“那你們給我講講那齊天大圣怎么樣?講好了還有糖?!?
姐弟倆哪里見過這等零食,更遑論吃過了。
本來還一臉傲嬌表情的糞堆,在芝麻糖塞進嘴里之后,瞬間便沒了矜持。
“嗯嗯,小娘子不許騙人?!?
“不騙人。”
......
相較于太平巷里幾人的愜意悠閑,此時身處州衙重地的陳策卻有些心神不安。
因為,就在剛才他得到了一個消息。
那就是剛剛升任太尉沒幾日的方七佛,已于昨日統領大軍北上,正式開拔秀州了。
這與他所熟知的大宋歷史在時間線上出現了細微偏差。
若按此來計算,那豈不是說,此時的童貫大軍已經渡過長江抵達了江寧。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按理來說應該還會推遲十天左右才對,現在看來一切又都要再重新做一番計劃了。
“陳特使請進?!?
一名內侍,出來招呼陳策。
陳策點了點頭,拎起藥箱走進了暖閣。
此時的方臘半躺在榻上,似在沉思著什么。
陳策沒有出聲打擾,而是準備著所換的藥物。
他看著微微露著疲態的方臘,不由心中暗嘆。
時局造就英雄,可時局又常令英雄飲恨而終。
作為后世靈魂他其實是有些佩服對方的。
在三綱五常,禮法嚴苛的宋朝,面對階級的壓迫敢于奮起反抗,挑戰規則,打破舊秩序的行為,稱一聲英雄一點也不為過,畢竟就連后世的教員都對其表示肯定。
但歷史就是歷史,他或許可以救下一個人,改變一件事,但在這種大勢面前,以他如今的能力卻也是無法改變對方原有的結局的。
說起來,他幾日前也曾委婉的諫言于對方,只要此時的起義軍將主力放在北方,趁著朝廷的援軍未至,一舉拿下江寧城,據江而守。
依托長江天塹抗衡宋軍,只需堅持個半年左右,危局可解。
其后劃江而治,進而占據整個南方,有著江南經濟作為基礎,不出一年,其豐亨豫大的北方朝廷,定會爆發內亂,屆時,改天換日也不是沒有可能。
然而陳策人微言輕,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進去,反正此時一切都已經晚了,想再多也是無用功。
“陳特使來了。”
陳策拱手行禮:
“圣公。”
“嗯。”
陳策如往常一樣,很快便為對方換下縛帶并再次包扎。
“聽說陳特使最近在訓練公主的衛兵?”
聽到方臘開口,陳策心中咯噔了一下。
“回圣公,之前閑暇時讀過一些兵書,想著驗證一下真偽,剛好公主也感興趣,便嘗試著操練了一下。”
方臘笑了笑,不知道心中想著什么。
“這樣啊,那操練的如何?”
陳策有些意外,對方居然沒有一絲不悅的意思,要知道沒有軍職卻私訓兵卒可是大忌。
任哪個上位者都是不能容忍的事情,雖然有著方凝做為擋箭牌,但方臘又不傻,怎么看不出來自己最近的動作。
想來,應當是昨日他給對方送來了一千石糧食的緣故吧,這才讓對方如此的好說話。
陳策輕笑著回道:
“剛剛開始,還看不出什么效果。”
方臘點點頭:
“嗯,那就好好訓練,若是效果不錯,也可以將訓練之法推廣軍中。
如今我軍擴充的實在太快了,懂練兵之法的人更是寥寥無幾,到那時若是你還有著興趣,我也可以許你個軍職?!?
陳策點了點頭,心中卻是不抱任何希望。
一來,童貫大軍已經近在咫尺,局勢惡劣也沒有可以訓練的時間。
這二來嘛,他也不看好方臘陣營,自然也沒有這方面的心思。
出了州衙,陳策坐上了一輛馬車。
街道上的行人匆匆,商販所售所賣皆是手工物品。
街角處的一家餛飩鋪子,前幾日,陳策早上給方臘治傷時曾吃上一碗,味道雖然比不上后世,但在這大宋也算別有一番滋味。
只是眼下全城糧食緊張,這家餛飩鋪子已經歇業了許多日了。
道路旁零零散散的跪著一些乞丐,他們衣衫襤褸,蓬頭垢面。
在此時天寒地凍的時節,怕是也難能有幾個可以活到天暖。
馬車搖搖晃晃,一路顛簸的回到了貓兒橋巷。
他這才剛下車,一道童聲便響了起來。
“陳先生?!?
陳策見到蹲坐在自家門前的姐弟,不由笑著問道:
“你們怎么在這兒蹲著?”
菩薩奴接過陳策陳策手中的藥箱,指著糞堆道:
“阿弟想給先生一個驚喜?!?
陳策不由好奇的望向糞堆。
“哦?什么驚喜?”
糞堆一臉嘿笑的從身后拿出了一個黃紙花燈。
“陳先生你看,我有齊天大圣。”
陳策接過花燈一看,表情瞬間凝固:
“這,這是誰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