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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存折上的數字與暗處的眼

填寫完畢,張主任仔細檢查了一遍表格,確認無誤后,在表格下方蓋了一個鮮紅的公章。然后,他拉開抽屜,拿出一張印著省福彩中心抬頭的、類似介紹信的單據,刷刷刷地填寫好金額、兌獎編號等信息,再次蓋上公章。

“拿著這個,”張主任把單據遞給陳建國,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分量,“去隔壁街的工商銀行省分行營業部,找專門的對公窗口,憑這個單據和你的身份證辦理兌付。獎金會直接存入你名下的賬戶,或者給你開一張銀行匯票。自己選。”

陳建國雙手接過那張薄薄的紙片,如同接過圣旨。他低頭看著上面那個用鋼筆寫下的、代表著幾十萬的阿拉伯數字,又看看下方鮮紅的公章,感覺一陣眩暈。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感謝的話,喉嚨卻哽住了,只能用力地、深深地對張主任和旁邊一直安靜等候的女工作人員鞠了一躬。

“謝…謝謝!謝謝同志!”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女工作人員微笑著點點頭,眼神里的羨慕更明顯了,真誠地說了一句:“恭喜啊,同志。”

陳建國緊緊攥著那張至關重要的兌付單據,再次小心翼翼地把它和身份證一起,貼身放好。他彎下腰,一把抱起陳默,動作因為激動而有些用力。

“默仔!走!去銀行!”他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種破繭而出的力量感,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帆布旅行袋沉甸甸地拍打在他的背上,仿佛也充滿了新的意義。

推開兌獎中心厚重的木門,外面喧囂的市聲和明亮的陽光瞬間涌入。陳建國站在臺階上,瞇著眼看向不遠處那棟看起來更氣派一些的銀行大樓輪廓,胸膛劇烈起伏著。

那張薄薄的銀行單據,此刻正安穩地貼在他的胸口,散發著滾燙的溫度。那是通往新生的船票,是斬斷過往沉疴的利刃,是兒子口中那個“更好”未來的——第一塊基石。

省工商銀行分行的營業大廳,比兌獎中心氣派不少,但也遠非后世那種光可鑒人的現代感。水磨石地面磨得發亮,卻掩不住歲月留下的細微劃痕。高高的天花板吊著幾盞發出穩定白光的日光燈管,驅散了些許室內的昏暗。一排深棕色木制柜臺將空間分割,柜臺前裝著冰冷的鐵質柵欄,只留下遞送單據的小窗口。空氣里彌漫著舊鈔票特有的、混合著油墨和灰塵的淡淡霉味,還有印泥和消毒水的味道。

辦理業務的人不多,顯得有些空曠安靜。只有柜員撥動算盤珠子的清脆噼啪聲、蓋章的“砰砰”悶響,以及偶爾低聲交談的聲音在回蕩。這種安靜,反而讓陳建國更加緊張。他感覺每一個腳步聲、每一次咳嗽聲都像被放大了無數倍,敲打著他緊繃的神經。

他緊緊牽著陳默的小手,手心全是冰涼的汗。走到一個掛著“對公業務”牌子的窗口前,陳建國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同志,兌付……這個。”他將那張蓋著鮮紅福彩中心公章的兌付單據,連同自己那本藏青色塑料封皮、邊緣早已磨損泛黃的存折,一起從鐵柵欄下的小窗口遞了進去。

柜臺后面坐著一位四十多歲、戴著套袖的女柜員。她接過單據,先是隨意地掃了一眼,當目光觸及單據上手寫的金額數字時,她撥動算盤的手指猛地頓住了!厚厚的眼鏡片后面,那雙原本帶著職業倦怠的眼睛瞬間睜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那串令人眩暈的阿拉伯數字!

她猛地抬起頭,隔著柵欄,用一種全新的、混合著巨大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目光,重新審視著窗口外這對父子——衣著樸素得近乎寒酸的父親,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難以掩飾的緊張;身邊安靜站著的小男孩,眼神卻異常沉靜,甚至……帶著點審視?

女柜員的目光在陳建國那張老實巴交、此刻因緊張而肌肉僵硬的臉,和單據、存折之間來回掃視了好幾遍。確認單據上的公章清晰無誤,又拿起陳建國的存折仔細核對姓名和身份證號。整個過程,她沒再說一句話,但那無聲的震驚和反復的確認,已經足夠讓陳建國的心臟狂跳到幾乎要沖破胸膛!他下意識地又隔著衣服按了按胸口,仿佛那里揣著的不是單據,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終于,在反復確認無誤后,女柜員長長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她放下單據,拿起一本厚厚的登記簿,用蘸水鋼筆在上面刷刷刷地記錄著什么。然后,她拉開抽屜,取出一個陳建國從未見過的、像是特制的大號蘸水鋼筆,筆尖閃著特殊的金屬光澤。她翻開陳建國那本泛黃的存折,找到空白頁,用那支特殊的筆,極其鄭重地、一筆一劃地寫下了新的余額數字。

“唰…唰…”筆尖劃過粗糙的存折紙張,發出清晰的摩擦聲。那串代表幾十萬的數字,在原本微薄的舊余額后面,顯得如此巨大而突兀,仿佛帶著沉甸甸的金屬質感。

寫畢,女柜員放下特制筆,又拿起一枚方形的、刻著銀行名稱和復雜花紋的硬質印章,在印泥盒里用力摁了摁,然后“砰!”地一聲,極其沉穩地蓋在了新余額數字的旁邊!鮮紅的印泥,如同烙印,清晰地宣告著這筆巨款的歸屬。

做完這一切,女柜員才將存折從小窗口推了出來,臉上恢復了職業化的平靜,但眼底深處那抹震驚的余波仍未完全散去:“陳建國同志,手續辦好了。錢已經入賬。請收好您的存折。”她的聲音比剛才低沉了一些,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謹慎。

陳建國幾乎是搶一樣地接過那本變得滾燙的存折。他顫抖的手指迅速翻開,目光死死釘在那串鮮紅的、代表著天文數字的余額上!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沖擊著他的大腦,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咧開一個巨大的笑容!

然而,就在笑容即將綻開的瞬間,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旁邊兒子陳默。小家伙正仰著小臉看他,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沒有狂喜,只有一種超越年齡的、近乎冷酷的警惕。小家伙的小手,正用力地、一下下地拽著他的衣角,眼神飛快地掃視著周圍空曠的大廳,帶著無聲的催促:快走!這里不安全!

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陳建國瞬間清醒!狂喜被巨大的恐懼取代!1996年,幾十萬!這消息要是漏出去一絲風……他猛地打了個寒顫,臉上那點克制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裝的、卻比哭還難看的僵硬。他一把將存折合攏,像塞燙手山芋一樣飛快地塞進貼身襯衣內袋,和那張兌付單據緊緊貼在一起。

“謝…謝謝同志!”他語速極快,聲音干澀緊繃,對著柜員胡亂地點了下頭,然后一把抄起地上的帆布旅行袋,另一只手緊緊抓住陳默的小手,幾乎是半拖半抱地,轉身就朝銀行大門快步走去!腳步又急又快,帶著一種逃離險境的倉惶。

他低著頭,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擂鼓,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帆布旅行袋沉甸甸地拍打著他的腿,每一次拍打都像是在提醒他懷璧其罪的恐懼。陳默小小的身體幾乎是被父親拖著走,他努力邁著小短腿跟上,小臉上同樣寫滿了緊張,烏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眼看厚重的銀行玻璃門就在眼前,只要推開,就能匯入外面相對安全的人流……

“哎喲!”

陳建國只顧埋頭疾走,冷不丁在門口和一個剛準備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對方發出一聲低呼。

“對不起對不起!”陳建國嚇了一跳,慌忙抬頭道歉。然而,當他看清對方的臉時,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在原地!

門口站著三個人。正是他遠房堂哥陳建軍!旁邊是他燙著卷發、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堂嫂!中間那個穿著嶄新人造革紅皮鞋、扎著羊角辮、手里還捏著半根糖葫蘆的小女孩,不是陳紅英是誰?!

“堂弟?”陳建軍扶了扶被撞歪的眼鏡,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即堆起熱情的笑容,“這么巧?你也來省城了?還帶著默仔?”他的目光習慣性地在陳建國身上掃視,帶著一種市儈的打量,尤其在陳建國那略顯鼓脹的胸口和緊張得發白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瞬。他身邊的堂嫂也好奇地看著這對風塵仆仆的父子。

陳建國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腦子里嗡嗡作響!怎么會在這里遇到他們?!他喉嚨發緊,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啊……建軍哥,嫂子,紅英啊……是…是挺巧。我帶默仔來…來省城…辦點事。”他語速飛快,聲音干澀緊繃,只想趕緊敷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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