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召諸官入宮了,”國子監的好友望著自東華門魚貫而入的朱紫高官們,滿眼都是羨慕:“何時,我等也能身著朱紫,往來御前,揮斥天下事?!?
“走吧,接下來的事情,與我等無關了,”盧建斗收回了目光,手中提著炊餅,轉身往國子監的方向而去。
“建斗(盧象升表字),你覺得那陳靖之如何?”好友追上男子,試探性問道。
“盧某自問,還沒有資格評價此等豪杰人物,”盧建斗眸光深邃,步伐堅定,自顧自的邁步向前。
“豪杰人物......”好友喃喃兩句,搖頭驚奇道:“還沒有聽過你盧象升如此評價一個人呢!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但是總有一天,”盧象升突然站定身子,目光遙遙望向東北方向,語氣堅定至極:“盧某必會走到與此人比肩的位置......”
“說起來,”好友突然笑道:“五個炊餅里面,應該有我的份吧?”
“這可是我一天的伙食,元素兄(袁崇煥表字)千萬手下留情!”盧象升聞言立刻抱緊炊餅,轉身離去,腳步更急。
“我袁崇煥又不是全要,只吃一個,一個就好!”名喚袁崇煥的男子一拍大腿,趕忙上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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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乾清宮。
少有的,今日萬歷皇帝將召見群臣的地方選在了乾清宮正殿。
走在前面的是劉一璟,楊漣,左光斗三人,就連首輔方從哲都被擠到了三人身后,亦或者方從哲本就不想要參與到這場對陳靖之的討伐中。
至于韓爌,則是遠遠的綴在后面,明顯是想要與此事撇清關系。
“臣等拜見陛下!”
入殿之后,開始正式彈劾之前,劉一璟等人還是先向坐在龍椅上,表情似笑非笑的萬歷皇帝行禮。
“諸卿平身,”萬歷靠在龍椅上,輕輕一抬手,御極天下近五十載的皇帝,渾身散發著拿捏群臣的威勢。
“陛下,臣等......”沒有任何猶豫的,劉一璟站起身子,一邊挽著袖口一邊直接開口,但是卻意外的被萬歷皇帝給打斷。
“諸位愛卿的奏本,朕已經看過了,”萬歷伸手虛按,便按下了劉一璟的話頭:“諸位愛卿的建議,朕也仔細考慮了,所以才召集諸位愛卿進宮來?!?
“既然如此,便請陛下下旨!著錦衣衛北上,捉拿陳靖之回京,誅之以儆效尤!”劉一璟還未說話,左光斗已經一步邁出,昂首挺胸,正氣凜然,直逼得人都睜不開眼睛。
“但是御前奏對,總是要聽聽諸公的意見,所以朕還想要問問,到底有多少人是想要治罪陳靖之,又有多少人,是認為陳靖之無罪的?”萬歷抬起眸子,越過第一排的劉一璟,左光斗等人,看向了后面的韓爌,葉向高等人。
“這還用問!陛下請恕臣御前失儀!”楊漣一步邁出徑直站在了大殿中央,先是躬身一禮,而后朗聲道:“在場諸公,誰不是清流錚臣,誰不是國之干城?又有哪一位不想治罪于陳靖之呢?”
楊漣此話,遍是機鋒。
已經天然的將支持自己的比作賢良錚臣,有別于自己的那自然是亂臣賊子。
端是天然立于不敗。
“哦?”萬歷微微挑眉,皮笑肉不笑道:“還是讓朕親自問問才好......主張治罪陳靖之的,站到大殿東側,主張論功加官進爵者,站到大殿西側?!?
萬歷此話一出,殿中諸臣皆是交頭接耳,一陣竊竊私語。
皇上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還是想最后再垂死掙扎一下。
不過,又有什么用呢?
今日能進殿來的,大多是東林一黨,亦或者親近東林一黨者,皆是想要致陳靖之于死地者。
“哼!”左光斗冷笑了一聲,徑直邁步走到了大殿東側位置。
劉一璟,楊漣等人亦同步而往。
接著大多數在場朝官皆隨之而動。
方從哲左右看了看,最終默默移動腳步,站在了大殿東側。
不多時,整個殿內,大多數人已經站定。
而大殿西側則空曠許多,最終只有三人肅立:
禮部尚書,殿閣大學士韓爌。
少詹事,太子洗馬孫承宗。
最后一位,觀政進士,刑部云南清吏司謄錄文書的候補官,孫傳庭。
“真是......讓朕意外啊,”看著站在大殿西側的三個人,萬歷臉上的笑意越發的讓人摸不著頭腦。
“韓虞臣!”劉一璟明顯有些難以置信,伸手指著舊日好友:“何故為虎作倀矣!”
“韓某今日,只論軍國大事,陳靖之事關遼東安穩,決計不可輕易陣前換帥!”韓爌搖頭,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不用多說什么,道不同不相為謀,”楊漣可沒有心思關心韓爌怎么想,他只想要陳靖之去死:“韓虞臣私德不論,但是今日已經與我等道相異也!”
“好,奸臣的同黨已經自己跳出來了!”左光斗并指如刀,指著韓爌等三人:“韓爌是一個,孫承宗是一個!這個新科進士孫傳庭,也算一個!”
“陛下,如今局勢已經明了,”左光斗一甩袖口,朗聲道:“還請下旨吧!”
“嘶,”萬歷皇帝皺起眉頭,佯裝猶豫道:“朕還想起來,今日陳靖之新到一封奏本......未請諸位愛卿一觀?!?
“無非坐罪者徒然自辯矣,無須觀之!”左光斗冷眉相對。
“非自辯,”萬歷搖搖頭,以食指和中指夾起奏本:“左愛卿還是先看看吧。”
一旁的盧受立刻領會,上前雙手恭敬接過奏本,走下玉階,將奏疏捧到了左光斗面前。
殿內眾人,此刻目光都聚集到了那封奏本上。
難道,陳靖之還有什么底牌不成?
不過,不論是什么底牌,遼東死了那么多人,陳靖之無論如何,難辭其咎!
左光斗只猶豫了一瞬,便眉頭倒豎,劈手抄過奏本,低頭看去。
嗯?
數息之后,隨著左光斗下意識的發出一聲輕咦,
整個殿內的氣氛霎時間微妙起來。
更有甚者,已經見勢不妙,開始悄悄朝著大殿西側挪動腳步。
啪?。。?
左光斗猛然將奏本合起,低著頭,一言不發。
“左卿,可有話說?”萬歷好似看戲一般,只覺得四十多年來,今天這次早朝是最爽的一次了。
左光斗緩緩抬起頭,雙唇緊閉,臉色一陣紅,又一陣白,轉瞬又變的鐵青一片,身子已經搖搖欲墜,卻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站在另外一邊的韓爌見狀疑惑,上前取過奏本,低頭看去。
數息之后,韓爌先是一驚,而后便是憤然道:“陛下既然早知有此奏疏,何故嬉諸臣于殿上,此為人君之舉耶?”
“咳咳,”聽到韓爌略帶憤然的話,萬歷終于是收起了笑意,朝著一旁的秉筆太監盧受使了使眼色。
盧受立刻心領神會,端正身子,朝著滿殿朝臣道:“遼東指揮僉事陳靖之上奏,北虜酋首努爾哈赤于己未四十七年十月初五,暴卒于平靖堡。”
此話一出,整個乾清宮大殿內,如寒冬臘月,諸臣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