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晨鐘還未敲響的時候,皇城午門便聚集了大量的朝官,紅袍紫袍青袍,姹紫嫣紅各品皆有。
國子監的士子們也都來湊熱鬧,京城的百姓們也都遠遠的瞧著,對于此種自自萬歷十五年以來沒有出現過的熱鬧場景,也是一時間好奇不已。
“掌柜,來五個炊餅,”一個身著青袍,劍眉星目的男子皺眉看著不遠處午門方向聚集的人群,有些疑惑的問道:“那邊皇城,是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賣炊餅的攤主一邊麻利地包著炊餅,一邊唾沫星子橫飛:“這你都不知道?”
“剛從邊地來到京城,”年輕男子咧嘴一笑。
“聽說啊,是那個新任的遼東指揮僉事陳靖之的事情,這群御史言官,東林黨人要彈劾那位遼東新貴呢!”小攤販說話時候,已經將炊餅包好。
“沈陽之戰不是勝了嗎?”男子聞言有些疑惑。
“勝了?嘿!雖然守住了沈陽城,但是死傷頗重,連沈陽城的婦孺都被拉去填戰壕,充當人肉攔馬閘,整個沈陽城從城東門女墻到甕城再到外圍的壕溝,都是一片殷紅紅的血色,一鏟子下去全是淋漓的血泥啊!那沈陽城的耗子吃的比貓都大,渾河里面的大魚有好幾十斤重呢!腥臭味傳的漫山遍野哦......”
“死這么多人?”年輕人有些咋舌,明顯不信。
“哎你看看,你還不信!我親耳聽別人說的,還能有假?”小販將已經包好的炊餅遞給年輕人:“謝您,五文錢。”
“所以,這群言官便要群起攻之?”接過滾燙的炊餅,年輕人從腰間摸出一串銅錢,數了五個遞給小販。
“死了那么多人,這些御史言官,各部給事中不得跳出來要說法?而且.....”小販壓低了聲音道:“聽說御史左大人和楊大人已經聯名上奏,要殺那陳靖之,以謝天下!”
“誅殺一方鎮守,”年輕人有些擔憂的搖搖頭:“這些言官,著實是不怕事情鬧大。”
“他們怕什么?磕死在皇城玉階上便是名留青史,一個個的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嘖嘖嘖,”小販好似看透一切般:“不外乎生前身后名。”
“嘿,”年輕人嘴角也掛了一絲嘲弄:“多謝解惑。”
“小事小事,炊餅好吃的話,明天再來照顧小的的生意,”小販哈哈大笑,顯然也是頗為受用。
“建斗兄,快來,好戲開始了!”
不遠處,同伴呼喚的聲傳來,年輕人先是朝著小販一禮,而后才應了同伴,快步而去。
此刻,皇城午門口。
“臣等,請誅陳靖之!”楊漣身著大紅袍,頭戴雙腳烏紗,神色悲憤,對著午門紅墻高聲疾呼,其身后東林同僚黑壓壓跪了一地:
“其有七大罪:暴虐橫殺,蔑裂綱常,于沈陽城以百戶之身擅殺守備將軍馬原!此罪一;”
“諂附閹豎,穢亂朝堂,陰結司禮奸宦魏忠賢,饋以邊關重利!此罪二;”
“虐殺黎庶,血沃草野!冒御敵之名,屠戮邊民如刈草芥!此罪三;”
“偽報邊功,欺蔽天聽!耗空府庫之銀,盡填私囊之壑!此罪四;”
“陰蓄爪牙,廣募死士!假御寇之名,行聚黨之實。精甲逾萬,非朝廷之制,此罪五;”
“僭用儀制,目無君父!出則鼓吹震天,僭擬王侯,入則擅受軍民跪拜,儼若藩鎮,此罪六;”
“以武犯禁,蔑視朝臣,動輒對御史言官辱罵捆縛,此罪七!”
當‘辱罵捆縛’四個字出來的時候,楊漣額頭青筋冒起,近乎于力竭,好似這是一段極為不堪回首的往事,屈辱至極,
一個腌臜軍漢,也敢對御史動手,簡直倒反天罡,決計不可饒恕!
“臣等請誅陳靖之,以正人心,澄清玉宇!”楊漣言罷,左光斗等一眾東林黨人盡皆上前,朝著午門齊聲跪拜。
整個午門口,其聲隆隆。
城頭上,皇城錦衣衛指揮僉事駱思恭低垂著眸子,看著午門下黑壓壓的一眾朱紫大員,兩頰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動著。
這陣勢,看起來,不殺陳靖之,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嘖嘖嘖,可惜這個剛剛崛起的將才啊,”駱思恭略顯遺憾的咂了咂嘴,不過,只要這群文官不沖擊午門,那隨便他們怎么鬧,誰死都不干自己的事情!
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這位錦衣衛老大正要下去休息。
噠噠噠......
突然,城樓臺階處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駱思恭皺眉看去,不多時,魏忠賢肥胖的身軀從外間轉了進來。
“哎呦誒,駱大人,讓咱家好找,”魏忠賢一邊喘氣一邊甩了拂塵。
“魏公公,”駱思恭心中暗罵一句臭閹,臉上卻堆起了笑容:“哪一陣風把您吹來了?”
“皇上旨意,開東華門,請諸位大人入宮,御前奏對,”魏忠賢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著實令駱思恭一陣陣厭煩——一個閹人,裝什么高深莫測?
“可是皇上轉了心意?”縱然知道對方是在吊自己的胃口,駱思恭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遼東的奏本到了,”魏忠賢嘿嘿一笑,而后煞有介事道:“陳大人的,新鮮出爐的奏本。”
“是上書自辯......還是自請罪?”駱思恭立刻來了興趣。
“自請罪?”魏忠賢怪叫一聲,聲音陡然高亢,表情都怪異起來:“那可是陳大人!!!于科爾沁陣斬女真王爺莽古爾泰的陳靖之!!!”
“那陳大人上書何事?”駱思恭弓著腰,繼續問道。
“老奴死了,”魏忠賢雙手攏于袖中,做高深莫測狀。
“啊?”駱思恭眉頭一皺,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魏忠賢嘴里吐出來的四個字是什么意思,舔著臉疑惑道:“誰死啦?”
“野豬皮死了,”魏忠賢好似已經準備好欣賞駱思恭一會驚駭交加的表情了,補充道:“那位縱橫遼事三十年,讓大明上下為之震恐的女真大汗努爾哈赤,被陳靖之臨陣一刀斬了!死在了平靖堡......”
嘶......
駱思恭緊緊抿著嘴唇,原本彎曲的腰身緩緩繃直,表情已經是嚴肅至極,霎時間滿身的甲胄都好似散發著銀輝,
同為大明武將,與有榮焉!與有榮焉啊!!
“開東華門!!!”駱思恭聲若滾雷,好似將數十年濁氣一吐而出:“諸官入宮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