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靖之抵達萬歷皇帝所在的暖閣偏殿的時候，幾個閣老大臣都已經到了。

不過，除了已經見過的幾個閣老之外，殿內還多了另外四個朱紫部堂。

那四人看向陳靖之的目光，皆是灼灼審視，帶有文人對武臣特有的警惕。

“微臣拜見陛下！”

陳靖之徑直走到了萬歷皇帝御前三步才堪堪停下，而后才朝著皇帝施施然一拜。

“是陳愛卿到了，”萬歷的臉色極為難看，不知道是因為方才到的八百里急遞，還是和殿內幾個大臣又起了爭論？

“看看這個吧，”萬歷皇帝擺擺手，一旁的盧受拿起折子，轉身遞給陳靖之。

伸手接過奏本，陳靖之翻開低頭看去。

數息之后，

啪嗒一聲，雙手重重的將奏本合上。

臉上已經掛上了陰冷寒霜。

奏本上的內容很簡單，主要有兩件事：

第一，三日前，賀世賢率軍出城和酋奴大戰，戰至黃昏時候，雙手互有斬首，后尤世功接應賀世賢回城，準備明日再戰。而此時熊廷弼已經去信鎮守遼陽的總兵李懷新和柴國柱，準備明日內外夾擊，一同對女真發起進攻，將女真人的銳氣直接澆滅。是夜，李光榮叛逃，殺巡按方震孺，監道官紀泰宇，企圖從北門破城，接應在外的韃子騎兵。幸而有曹文詔拼死抵抗，終于在其打開城門之前，將李光榮一干叛賊全是斬殺，堪堪保住了沈陽城不丟。

第二：經歷了李光榮叛逃事件，沈陽城內人心浮動，諸將皆有了棄城而走的心思，而熊廷弼斟酌之后，下定決心突圍而走，先行保全遼陽城再說......也即，城內十余萬大明百姓，盡皆要做了韃子的奴才了。

“朕剛剛聽了幾個閣老和部堂的建言，”萬歷皇帝重重的咳嗽了兩聲，才抬起頭：“現在，想要聽聽你的意思。”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我們在這里的所有謀劃和籌措，都是遠水解不了近渴，等朝廷的旨意抵達沈陽，恐怕局勢早就不是當下的情況，所以，熊經略不論做出什么決定，微臣都以為，那是當時局勢下的最佳選擇，無可非議，也無可指摘！”陳靖之紓解眉頭，將奏本遞還給盧受。

話音剛落，一個聲如金石一般堅硬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聽說陳參將在遼東時候，軍議堂上，斬殺守備上司，在科爾沁時候，再斬范文超，而后便是草原鏖戰，大勝女真貝勒莽古爾泰......怎么現在看來，言過其實了！”

順著聲音來處，陳靖之轉過頭，目光落在了那朱紫在身的中年男子。

“這位是？”陳靖之目露疑惑之色。

“兵科給事中，楊漣，楊文孺，”韓爌在一旁適時開口介紹了一句。

楊漣！

后世赫赫有名的東林六君子之一啊！

那另外一位......陳靖之的目光落在楊漣身旁的長須濃黑的男子身上。

“左僉都御史，左光斗，左遺之，”韓爌再次開口。

呵，真是巧了。

真是榮幸之至啊！

陳靖之轉過身子，先是看向楊漣：“莽古爾泰的人頭已經擺在社稷廟中......所以我沒有時間和楊大人斗嘴，我只說事實，既然你想談遼東事，那就談談實際的東西，關于遼東事，楊大人是怎么看的？”

“沈陽城必守！沒有沈陽，遼陽必丟！”楊漣微微抬起頭，眸子中盡是冷冽，顯然對于陳靖之有種天生的敵意。

“如何守呢？”陳靖之繼續問道。

“諸將諸兵諸百姓，盡皆向死而生，抱著必死的決心和韃子決一死戰，老夫不信，他努爾哈赤的八旗大軍，能夠真正做到悍不畏死！”

楊漣的話，說的言之鑿鑿，義正言辭。

好似，楊漣一句話出來，大明所有人都變成了一死報君王的勇士。

“喏，”陳靖之聞言咧嘴一笑，看向了魏忠賢所在的位置：“這就是我們高居廟堂，遠離血腥戰場的所為給事中楊大人的暴論！嘴巴一張一合，便是讓無數人送死，為了他嘴里所謂的道義！”

嘿嘿嘿......

對于陳靖之的話，魏忠賢一個閹人，哪里敢在這個時候接話，只能嘿嘿直笑。

“每個人自有每個人的職責所在，”站在一旁的左光斗瞇著眼睛看著陳靖之：“就事論事而已，陳大人不必如此。”

“說楊某人束手空談，”被陳靖之貼臉侮辱，楊漣沒有絲毫動怒，只是淡淡道：“你陳靖之不也是一句話，便是將遼東的數十萬百姓，推向了地獄深淵！”

“熊經略怎么選擇，我管不了，”陳靖之搖搖頭：“但是我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

“陳愛卿，你有何解？”萬歷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要聽的話，直接問道。

陳靖之轉過身子，朝著萬歷皇帝一拜：“臣身上的箭傷已經無礙，三天后便可出發！”

“三天？”萬歷還未說話，站在那里，久久不語的兵部尚書黃嘉善已經驚聲叫起：“三天時間，遠不足以將需要的兵馬和糧草籌備齊整。”

“各衙署司人員的調配，也需要時間，三天時間，不夠......”吏部尚書李汝華亦開口。

早就急不可耐的萬歷勃然大怒，奮而拍案：“前線將士浴血奮戰，陳愛卿不顧傷勢未愈，便北上救援，你等卻如此推諉推脫！”

“臣等有罪......請陛下息怒。”

李汝華和黃嘉善趕忙一同下跪。

“陛下，不需要其余兵馬，錢糧，路上徒然浪費時間。”陳靖之再次開口：“臣只需要一個素有名望之人，陪同臣一起北上，以便路上借用兵馬以及調動兵力......”

“素有名望？”萬歷聞言一愣，目光下意識的落在了楊漣身上。

而殿內眾人，也在第一時間，都將目光聚焦在楊漣身上。

方才那一句向死而生還在殿中回蕩呢。

現在，可是踐行箴言的時候了。

“臣自請，陪同陳大人，北上遼東！紓解遼東困局，為陛下分憂，同時為清流張目！”

楊漣絲毫不見慌亂，更沒有什么畏懼，只是穩穩邁出一步朝著萬歷請命：“請陛下恩準。”

“可行？”萬歷看向陳靖之。

“楊大人名滿天下，如此再好不過了，”陳靖之咧開嘴巴，笑的很是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