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人，請吧，”盧受上前兩步，靠近陳靖之：“皇上還在等著您呢！”
“請公公帶路。”
陳靖之跟在盧受身后，繞過長廊，走過宮墻，終于在一處雅致幽靜的偏殿門口停下。
“皇上，在里面等著您呢，”盧受微微躬身。
“多謝了，”
陳靖之拾階而上，大門是虛掩著的，沒有通報，也沒有施禮，直接邁步而入。
在適應了里面光線變化之后，陳靖之轉過頭，看到了正坐在龍椅上，望著不遠處墻上的地圖，怔怔出神的萬歷皇帝。
“坐，”不同于乾清宮中那般的威勢加身，現在的萬歷皇帝，更像是一個富家翁一般，連帶著聲音都溫和起來。
“知道這是什么地圖嗎？”
陳靖之剛剛坐下，萬歷皇帝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奴兒干都司，”陳靖之只看了一眼，便認出了這幅地圖：“不過，是成祖皇帝時期的疆域了。”
“三大征之后，國力空耗，朝廷再無力掌控北疆，故而李成梁的方略，以夷制夷，在某些程度上，是受到朝廷的認可和支持的......”萬歷的聲音很輕，很輕，好似是在回憶，也好似是在講述一個故事：“當初李成梁在遼東的時候，很快便將諸女真部族，以及蒙古諸部，收復在手，遼東也獲得了長時間的安寧。”
“但是，人總有力竭，而朝廷的財力，有時候也不支撐大規模的兵力在邊鎮駐守，而且李成梁年紀大了以后，膽子和膽略也有些變化，覺得自己不再能掌控日益膨脹的女真人的勢力，開始有意的收攏勢力，而對某些部族開始暗中扶持，以到達平衡遼東勢力的目的......”
“所以，扶持，總是要有代價，有時候驅狼吞虎，卻也會反受其累。”
“想來你也猜到了，”萬歷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個部落，便是現如今的努爾哈赤執掌的，建州女真！”
“朕已經當了四十余年的皇帝，”萬歷微微搖頭：“朕不想要在臨了臨了的時候，為朕的兒子，留下一個爛攤子，所以，朕迫切的想要將遼東的女真一族，盡數的剿滅之......薩爾滸便是其中一件。”
言罷，萬歷便久久沒有言語，而陳靖之也適當的沒有再開口。
“朕的時間不多了，”半晌之后，萬歷終于是抬起頭：“朕相信熊廷弼和韓爌看人的眼光。”
“多謝陛下，”陳靖之微微低頭。
“明天，朕會派御醫給你，半個月時間休養，半個月之內，朕為你籌措一批糧草和軍餉，你且負責押運北上，廣寧一線的兵馬，你可隨意調動。朕只有一個要求，保住沈陽城不丟，至少......”
萬歷的嘴唇微微的顫抖著：“不要在朕的手中，丟掉，你明白嗎？”
“陛下用心良苦，臣感佩，”陳靖之站起身子，微微低頭。
“你在科爾沁的表現不錯，”萬歷有些欣慰的看著陳靖之：“原本升你做總兵，都夠了，但是總要顧忌一些朝野議論，所以按照朕的意思，差遣上，你暫時為遼東轉運使，實職沈陽城參將，勛銜加封鎮國將軍，同時加授都指揮僉事，可過問一切遼東軍務。”
“這個牌子，你拿著，”萬歷皇帝伸手從衣袖中掏出一個金黃色紋龍令牌：“若有事急，可以此號令遼東諸軍將。”
“陛下，”饒是陳靖之兩世為人，饒是心堅如鐵，在這個時候，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豪情也不受抑制的從胸口涌動而出。
這個時候，在自知可能天不假年的時候。
萬歷皇帝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著實讓陳靖之對這位歷史上聲名不佳的皇帝，有了一絲的改觀。
伸手接過金牌，陳靖之沉聲道：“遼東事，陛下放心便是。”
“你知道，熊廷弼的奏本上，怎么評價你？”萬歷皇帝伸手虛按：“坐下說話。”
“臣不知，”陳靖之搖搖頭。
“若此子運用的擔當，則李成梁第二，可保遼東五十年再無戰事。”萬歷瞇著眼睛：“朕當初看到這封奏本的時候，心中是有些疑惑，以及不悅的，李成梁，那不是葬送了遼東百萬里的罪人嗎？但是再細細想來，熊廷弼說的也有些道理，李成梁其人，若是運用得當，則是國之柱石啊！”
“日后，你和大明皇帝相伴的路，很長，很長，切記，成為李成梁可以，但是不能學他太深，”萬歷極為鄭重的伸手在陳靖之的肩頭拍了拍：“謹記，謹記。”
“臣謹遵陛下教誨！”
直至三更天，陳靖之才從內宮出來，回到驛站的時候，東邊的天際已經有些發白了。
回來的路上，陳靖之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若是熊廷弼，在自己抵達之前，守不住沈陽城，怎么辦？
畢竟，歷史已經走出了另外一條線路。
熊廷弼在遼，沈陽城守不守的住，還真是兩說！
希望，這位被滿朝文武，給予厚望的熊經略，能夠如后世那般，暫時穩定遼東吧！
噠噠噠......
剛剛抵達驛站門口，便有鋪兵疾馳而過。
深夜的京城大道上，戰馬蹄聲如同驚雷，傳出去好遠好遠。
“哪里來的軍情？”陳靖之望著戰馬消失的方向，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大人，您回來啦！”驛丞潘琛早早便侯在門口，等候陳靖之回來，好伺候著。
“方才那鋪兵，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陳靖之一邊進門，一邊朝著驛丞問話。
“這條官道，”潘琛輕輕搖了搖頭：“應該是朝陽門，從遼東或者山東來的吧。”
“多謝，”陳靖之點點頭，徑直往自己的小院中走去。
“大人可要用飯？”潘琛在背后深深一躬。
“不必，在宮里吃過了，”陳靖之頭也不回。
嘶......
潘琛一陣驚疑不定。
圣眷恩隆啊！
當夜，陳靖之剛剛躺下不過半個時辰。
便有宮里再次來人。
“大人，是遼東的奏報到了......八百里加急！”此次，是魏忠賢前來。
驛丞潘琛臉色慘白，站在一旁。
“陛下，還召了誰？”陳靖之就站在門口臺階上。
“內閣諸公，皆要入宮，”魏忠賢大口喘著粗氣。
“太沉不住氣了......”
陳靖之嘆了一口氣：“備馬，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