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術館出來時，夕陽已經把天空染成了橘粉色。沈航手里攥著一本剛買的畫冊，封面上的小兔子在余暉里顯得格外溫順，那是他答應給沈林帶的禮物。

張錦辰發動機車，轟鳴聲比來時柔和了些。“抓緊。”他側過頭叮囑，沈航這次沒再猶豫，手指輕輕搭上他的腰側，隔著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體溫和沉穩的心跳。

風里帶著晚飯的香氣，混著街邊小販的叫賣聲，是夏末最尋常的傍晚。沈航把臉微微側過去，鼻尖幾乎要碰到張錦辰的后背，心里那點因畫展而起的悸動，還沒來得及褪去，就被漸近的熟悉街道壓下了些。

機車在單元樓門口停下時，沈航先看到的不是自家窗戶，而是蹲在樓根下抽煙的沈濤。

那人背對著他們，像只縮著脖子的敗落鳥。煙蒂扔了一地，在干凈的水泥地上顯得格外刺眼。

沈航的手猛地收緊，指尖掐進張錦辰的腰肉里。

張錦辰察覺到他的僵硬，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眉峰瞬間蹙起。“別動。”他低聲說，聲音里沒了剛才的笑意，冷得像淬了冰。

沈濤像是聽到了動靜，慢悠悠地轉過身，臉上堆著虛假的笑，眼神卻在兩人身上滴溜溜地轉，最后落在張錦辰那輛機車上，貪婪幾乎要從眼里溢出來。

“喲，大侄子回來啦？”他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碾了碾，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這位是……同學啊？看著真精神。”

那副熱絡的樣子，仿佛那個堵著沈航要錢的無賴只是幻覺。

沈航沒說話，手指還僵在張錦辰腰上，指尖冰涼。

張錦辰直接下了機車，擋在沈航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沈濤，語氣平淡卻帶著壓迫感：“有事？”

沈濤臉上的笑僵了僵，大概沒料到這半大孩子說話這么沖。他上下打量了張錦辰一番，見對方穿著講究，氣質沉穩，不像是好惹的，氣焰先矮了半截，但想到口袋里催債的短信，又硬撐著道：“我找我大侄子說點家事，跟你這同學沒關系。”

“家事？”張錦辰嗤笑一聲，“堵在別人家門口要錢，也叫家事？”

沈濤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像是被人當眾扇了耳光。他也不裝了，臉上的笑垮下來，露出無賴的本相，沖沈航嚷嚷：“沈航，我告訴你，那錢你今天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不然我天天去你們學校鬧，讓全校都知道你有個當無賴的叔叔，看你還怎么在學校待著！”

沈航氣得渾身發抖，剛想開口，就被張錦辰按住了胳膊。

“你試試。”張錦辰的聲音冷得像冰，“敢去學校半步，我就讓你知道什么叫真的待不下去。”他眼神里的狠勁，讓沈濤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這時，兩道疲憊的身影出現在巷口，是下班回來的沈建軍和周慧。

周慧一眼就看到了沈濤，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快步走過來把沈航拉到身后，對著沈濤厲聲道：“沈濤！你又來干什么！”

沈建軍也皺緊了眉，沉聲道：“你走！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沈濤看到哥哥嫂子，非但沒怕，反而梗著脖子喊：“哥！我是你親弟弟！我現在有難處，你們就眼睜睜看著不管？沈航是你兒子，我就不是你弟弟了？”

“你那是難處嗎？”周慧氣得手都在抖，“你那是賭債！是填不滿的坑！我們幫過你多少次了？你改過嗎？今天你要是再敢糾纏我兒子，我現在就報警！”

她說著就去掏口袋里的手機，手指因為憤怒而有些哆嗦。

沈濤這種人最怕的就是報警，聽到這話，眼神閃爍了一下，嘴里卻還硬氣：“報警？你報啊！我是他親叔叔，看警察抓我還是抓你這個不顧親情的！”

“你試試！”周慧已經按下了撥號鍵，屏幕上亮著“110”三個數字，“你再不走，我現在就打！”

沈建軍也上前一步，擋在妻兒身前，對沈濤沉聲道：“你趕緊走，以后別再來了。”

沈濤看著周慧眼里的決絕，又看了看沈建軍緊繃的臉，知道今天是討不到好處了。他怨毒地瞪了沈航一眼，又掃了張錦辰一下，撂下句“你們等著”，轉身罵罵咧咧地走了。

直到沈濤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周慧才松了口氣，轉身拉著沈航上下打量：“沒嚇著吧？他沒對你怎么樣吧？”

沈航搖搖頭，聲音有點啞：“媽，我沒事。”

周慧這才注意到旁邊的張錦辰，想起剛才對方護著沈航的樣子，連忙道謝：“錦辰，真是謝謝你了，讓你看笑話了。”

張錦辰搖搖頭：“阿姨不用謝，我是沈航的朋友。”

“朋友好，朋友好。”周慧拉著沈航的手，對張錦辰熱情地說，“快上樓坐坐吧，還沒吃飯呢吧？就在這兒吃點？”

張錦辰剛想拒絕，沈建軍也開口道：“上去坐坐吧，耽誤你時間了，喝杯水也好。”

沈航抬頭看他，眼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挽留。張錦辰心里一動，點了點頭：“那就打擾叔叔阿姨了。”

上樓的時候，沈林聽到聲音從屋里跑出來，看到沈航手里的畫冊，立刻歡呼著撲過來。“哥！我的小兔子！”

周慧拍了她一下：“沒規矩，叫錦辰哥哥。”

沈林甜甜地喊了聲“哥哥好”，就抱著畫冊跑回客廳翻看起來。

周慧給張錦辰倒了杯水，又給沈航拿了點水果，然后拉著沈建軍進了臥室，關門前還不忘叮囑兩個孩子在客廳待著。

臥室門關上的瞬間，客廳里的氣氛就安靜下來。沈林只顧著看畫冊，沈航捏著水杯，指尖還在發顫。

張錦辰看著他緊繃的側臉，輕聲道：“別怕，有你爸媽在。”

沈航搖搖頭，聲音很低：“他不會罷休的。”沈濤那個人，他太了解了，貪婪又記仇，這次被趕走，下次只會變本加厲。

臥室里，周慧和沈建軍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偶爾還是有幾句飄出來。

“……必須想個辦法！總不能讓他天天來堵孩子！”是周慧焦急的聲音。

“我知道，但他畢竟是我弟弟……”沈建軍的聲音帶著猶豫。

“弟弟？你還知道他是你弟弟？那航航呢？航航不是你兒子嗎？”周慧的聲音陡然拔高，“你想讓他被沈濤毀了才甘心？上次在學校門口堵他，這次又找到家里來，下次是不是要去學校鬧了？你忍心看著航航在學校被人指指點點？”

“我不是那個意思……”沈建軍的聲音弱了下去，“可報警也只能讓他走，抓不了他，他還會來的。”

“那怎么辦？就這么耗著？”周慧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我這心里堵得慌，一想到航航被他堵著要錢的樣子，我就……”

客廳里的沈航聽到媽媽的哭聲，眼圈瞬間紅了，手指死死攥著水杯，指節泛白。

張錦辰看著他難受的樣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沉默了幾秒，突然站起身，走到臥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叔叔阿姨，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行不行。”

門很快開了，周慧眼眶紅紅的，沈建軍也一臉疲憊。

“你說，孩子。”周慧連忙擦了擦眼淚。

張錦辰看著他們，認真地說：“我爸媽常年在外地工作，家里就我一個人住，地方夠大。要不……讓沈航去我家住幾天？”

他頓了頓，補充道：“一來，可以暫時避開沈濤，讓他找不到人；二來，我們是同學也是朋友，互相幫個忙應該的；三來，我家就我一個，住起來也方便，不麻煩。”

沈建軍和周慧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

周慧猶豫道：“這……會不會太麻煩你了？”讓孩子去別人家住，她心里過意不去。

“不麻煩。”張錦辰看向沈航，“而且，沈航可以跟我一起上下學，也不耽誤功課。等過幾天，你們再想辦法徹底解決沈濤的事。”

沈航也愣住了，抬頭看向張錦辰，眼里滿是驚訝。去他家住？

沈建軍沉吟著，他知道這是個暫時避開沈濤的好辦法，可讓兒子去麻煩同學，心里總覺得不妥。但一想到沈濤那無賴的樣子，想到剛才妻子的話，他咬了咬牙，對張錦辰道：“那……就太謝謝你了，孩子。費用方面……”

“叔叔別跟我提錢。”張錦辰打斷他，“我和沈航是朋友。”

周慧看著張錦辰真誠的樣子，又看了看旁邊低著頭、手指攥著衣角的兒子，心里一酸，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了。航航，你去了要懂事，別給同學添麻煩。”

沈航抬起頭，眼眶還紅著，卻用力點了點頭。他看向張錦辰，對方也正在看他，眼神里帶著安撫的力量，像剛才那幅畫里的黑色人影，穩穩地落在他身上。

窗外的夕陽徹底沉了下去，華燈初上。客廳里的燈光暖黃，映著一家人暫時松了口氣的臉龐，和兩個少年之間悄然流動的、無聲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