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照顧沈航,張錦辰特意跟學校辦了兩張臨時走讀證。至于宿舍這邊,趙祎幾乎把張錦辰的床當成他自己的了。不過他每次起床都會收拾的干干凈凈,因為他知道張錦辰是個愛干凈的人,要是張錦辰回來看見亂七八糟的非得把他綁陽臺晾三天不可。
沈航搬進張錦辰家的第一個晚上,躺在客房的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發了好一會兒呆
房間收拾得干凈利落,書桌上擺著盞銀色臺燈,墻角立著個半人高的書架,最上層放著幾本美術史論,和他帶來的速寫本并排擺在一塊兒,倒像是早就為他留了位置。窗外的路燈透過薄紗窗簾,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不像家里那扇總關不嚴的窗,夜里總能聽到巷口的嘈雜聲。
“睡不著?”
房門被輕輕推開,張錦辰端著杯牛奶站在門口,身上穿著寬松的灰色家居服,頭發有些凌亂。
沈航連忙坐起來:“沒有,就是……有點不習慣。”
張錦辰把牛奶遞給他,指尖碰到杯壁,帶著點溫熱。“慢慢就習慣了。”他靠在門框上,看著沈航小口抿牛奶的樣子,嘴角彎了彎,“我媽每周會讓人來打掃,你不用拘謹,把這兒當自己家就行。”
“嗯,謝謝”牛奶的甜香漫過喉嚨,心里那點陌生感淡了不少。他低頭看著杯子里晃動的奶液,突然想起在美術館看到的那幅黑白畫——原來被人拉到亮處的感覺,是這樣的。
張錦辰笑了笑:“謝什么,以后這幾天就當自己家。”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掏出兩張卡片,“我跟學校辦了臨時走讀證,這幾天我們一起走讀,不用去宿舍。”
接下來的日子,沈航的生活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鍵。
這些天沈航每天都是在張錦辰的溫柔和飯香中醒來的。張錦辰每天會給他做他愛吃的雞蛋面,有時候也會給他買點小龍蝦。晚上兩人就在書房里寫作業;而沈航畫畫時,張錦辰會湊過來看,偶爾伸手替他把歪了的畫紙擺正,指尖擦過他的手背,像羽毛輕輕掃過。
沈林幾乎每天都會打視頻電話來,舉著畫冊跟沈航講學校的趣事,末了總不忘叮囑:“哥,你要跟錦辰哥哥好好相處,別吵架。”
沈航每次都紅著臉應下來,掛了電話,總能看到張錦辰憋著笑的樣子。
而另一邊,沈濤把沈航家那片的巷子翻了個底朝天,連學校門口都蹲了兩天,卻連沈航的影子都沒撈著。他像只被惹急了的野狗,在出租屋里摔了好幾個空酒瓶,滿屋子的酒氣混著霉味,更顯破敗。
“小雜種,跑哪兒去了……”他盯著手機里那天在美術館拍的照片,照片上沈航和張錦辰并肩站在畫前,背影挨得很近,“肯定是躲到那個有錢小子家里去了。”
他咬著牙,心里的火氣竄得更高。找不到沈航,就拿不到錢,牌友的催債短信已經變成了威脅,說再不給錢就卸他一條胳膊。沈濤摸了摸胳膊上那道舊疤,眼神陰鷙得像要滴出墨來。
他不能就這么算了。
周末放學鈴響時,沈航正把最后一本筆記本塞進書包,趙祎突然湊過來,胳膊搭在張錦辰肩上:“晚上別回去太早啊。”
“怎么了?”張錦辰抬頭。
“陳文棟的酒吧這周新調了幾款雞尾酒,喊我們去嘗嘗鮮。”趙祎擠了擠眼睛,“我還叫了李澤言和賀林川,人多熱鬧。”
沈航看了眼張錦辰,有些猶豫:“我……”
“去吧。”張錦辰替他拎起書包,“正好我也有點事找陳文棟。”
趙祎立刻歡呼起來:“得嘞!那咱趕緊走,去晚了靠窗的位置就沒了!”
幾人說說笑笑地往校門口走,李澤言和賀林川已經等在路邊,看到他們出來,笑著迎上來。賀林川拍了拍沈航的背:“聽說你最近跟錦辰形影不離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瞞著我們?”
沈航的臉瞬間紅了,張錦辰在旁邊輕咳一聲:“別瞎說,他暫時住我家。”
“住你家?”李澤言挑眉,“可以啊,錦辰,藏得夠深。”
幾人鬧著往公交站走,誰都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樹后,沈濤正貓著腰,死死盯著他們的背影。
他今天本來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來學校蹲點的,沒想到真撞見了沈航。看到沈航跟幾個半大孩子說說笑笑,身邊還站著張錦辰,那副輕松自在的樣子,跟之前被他堵著時的瑟縮判若兩人,沈濤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行啊,小雜種,日子過得挺滋潤……”他低聲罵了句,快步跟了上去。
他不敢靠太近,隔著兩條街的距離,遠遠綴著。看著他們上了公交,沈濤開上借來的破面包車跟上去。看著他們在街角下車——他認得那地方,去年跟人來這兒賭過錢,這有家酒吧。
沈濤躲在垃圾桶后面,看著沈航他們推門走進酒吧,門上的風鈴叮叮當當地響。他摸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語氣狠戾:“喂,幫我叫幾個人……對,有筆錢要討,事成之后分你們三成。”
掛了電話,他往里探了探頭。酒吧的玻璃窗擦得透亮,暖黃的燈光從里面漫出來,能看到沈航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擺著五顏六色的杯子,趙祎正舉著杯子跟沈航碰杯,沈航笑著躲開,張錦辰在旁邊伸手替他擋了一下,幾個人笑得前仰后合。
“憑什么……”沈濤咬著牙,唾沫星子濺在滿是油垢的夾克上,“憑什么我被人追著要錢,你們就能在這兒喝酒享樂?”
他想起自己那間漏雨的出租屋,想起牌友手里明晃晃的刀,想起張錦辰那輛嶄新的機車,想起沈航臉上那抹他從沒見過的輕松笑意。一股邪火從腳底直沖頭頂,燒得他眼睛發疼。
巷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三個流里流氣的男人走了過來,為首的黃毛拍了拍沈濤的肩膀:“濤哥,人帶來了,在哪兒呢?”
沈濤指了指酒吧的方向,眼里閃著狠光:“就在里面,等他們出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著玻璃窗里那片溫暖的光,像看著一塊到嘴的肥肉。今天不管怎么樣,都得從沈航那小子身上扒層皮下來——最好,連那個有錢的小子一起算上。
酒吧里,陳文棟正端著托盤走過來,把一杯淡藍色的雞尾酒放在沈航面前:“嘗嘗這個,叫‘深海’,我新調的。”
杯子里的液體泛著細碎的泡沫,杯口插著片檸檬,看著像塊剔透的藍寶石。沈航捏著杯腳,輕輕抿了一口,清爽的薄荷味混著點甜,像含了口夏天的風。
“好喝吧?”趙祎已經喝了半杯,臉頰泛著點紅,“文棟這手藝,以后能開連鎖酒吧。”
陳文棟笑著踹了他一腳:“少貧嘴,作業寫完了?”
賀林川在旁邊翻著手機:“說起來,下周六有個畫展,在市展覽館,印象派真跡巡展,要不要一起去?”
“真跡?”沈航眼睛一亮,手里的杯子晃了晃,“我想去。”
“那就定了。”張錦辰看著他發亮的眼睛,替他把杯子往里面推了推,“到時候我帶你去。”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巷子里的串燈亮了起來,像掛了一串星星。沈航看著杯壁上凝結的水珠,聽著身邊朋友們的笑鬧聲,心里那片總被沈濤陰影籠罩的角落,好像真的被照亮了一大塊。
他沒看到,酒吧門外的陰影里,幾雙眼睛正死死盯著這扇亮著光的窗,像潛伏在暗夜里的狼。
夜色漸濃,巷子里的串燈明明滅滅,映著幾人微醺的臉。
“走了走了,再喝下去該錯過末班車了。”張錦辰起身拎起兩人的書包,指尖不經意碰到沈航的手背,帶著點酒后的溫熱。
沈航點點頭,把空了的杯子放在桌上,臉頰還有點發燙。剛才那杯“深海”后勁比想象中足,走在路上腳步都輕飄了些,被晚風一吹,倒生出幾分愜意。
幾人說說笑笑往巷口走,剛拐過酒吧的轉角,迎面就撞上幾個黑影。
“沈航!”
粗啞的聲音像淬了冰,沈航渾身一僵,抬頭就看見沈濤站在路中間,身后跟著三個流里流氣的男人,堵得嚴嚴實實。
酒意瞬間醒了大半,沈航下意識往張錦辰身后縮了縮。
沈濤盯著他,眼睛里全是紅血絲,嘴角扯出個狠戾的笑:“跑啊?我看你往哪兒跑!趕緊把錢拿出來,不然今天別想走!”
“你誰啊?耍酒瘋找錯地方了吧?”賀林川往前一步,皺著眉罵道,“自己好吃懶做還敢來要錢,要點臉嗎?”
“關你屁事!”沈濤唾沫橫飛,“這是我們的家事,識相的就滾開!”
李澤言把賀林川往身后拉:“別跟瘋子廢話,報警。”
“報什么警?”賀林川一把推開他,梗著脖子瞪沈濤,“我就不滾,你能怎么樣?”
趙祎本來就喝了不少,此刻酒勁上頭,擼著袖子就沖上去:“我看你們是活膩了,敢堵我們?知道他是誰嗎……”
話沒說完,沈濤身后的黃毛就揮著拳頭砸了過來:“跟他們廢什么話!”
趙祎沒防備,結結實實挨了一拳,頓時火了,抬腳就踹了回去。兩邊瞬間扭打在一起,拳打腳踢的聲音混著怒罵聲在巷子里炸開。
張錦辰一把將沈航護在懷里,側身躲過一個飛過來的拳頭,反手揪住對方的胳膊狠狠一擰,只聽“哎喲”一聲,那人疼得蹲在地上。他余光瞥見沈航嚇得發白的臉,低聲道:“別怕,躲好。”
賀林川和李澤言雖然沒怎么打過架,但勝在年輕力壯,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加上對方本就心虛,沒一會兒就占了上風。趙祎被打紅了眼,抓起旁邊堆著的空酒瓶就往地上砸,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嚇得那幾個混混動作都滯了滯。
“廢物!”沈濤看著自己人被打得節節敗退,氣急敗壞地吼了一聲,目光掃過人群,突然盯上了角落里的沈航。
那小子縮在張錦辰身后,臉色慘白,看起來好收拾得很。
沈濤眼睛一紅,不知從哪兒摸出把折疊刀,“噌”地一聲打開,寒光在路燈下閃得刺眼。他繞開混戰的人群,像條瘋狗似的朝沈航撲過去:“小雜種!都是你害的!”
“小心!”張錦辰瞳孔驟縮,想也沒想就把沈航往旁邊一推,自己迎了上去。
“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在寂靜的瞬間格外清晰。
沈航被推得踉蹌了幾步,回頭就看見那把刀插在張錦辰的腰側,鮮血正順著灰色的衣角往下淌,像極了水墨畫里暈開的墨,迅速浸透了布料。
“錦辰!”沈航的聲音都在發抖。
張錦辰悶哼一聲,還想伸手去擋,沈濤卻像被刺激到的野獸,雙目赤紅地拔出刀,又狠狠刺了下去,一下,又一下。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他嘶吼著,把所有的怨氣和恐懼都發泄在刀上,“憑什么他就能過好日子?憑什么我就活得像條狗一樣?!”
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地面。張錦辰的身體晃了晃,低頭看了眼胸口的血洞,視線漸漸模糊,最后倒在血泊里,眼睛還望著沈航的方向。
“啊——”沈航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想去扶他,卻被嚇得腿軟,連站都站不穩。
沈濤看著倒在地上的人,和那片迅速擴大的血紅,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手里的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血……血……”他哆嗦著后退,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突然反應過來什么,臉色慘白如紙,“跑!快跑!”
他拉起還在發懵的三個混混,跌跌撞撞地往巷口跑,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夜色里。
巷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沈航壓抑的嗚咽。趙祎、賀林川和李澤言都嚇傻了,看著地上的張錦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沈航跌跌撞撞地撲過去,顫抖著伸手想碰他,卻又不敢,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張錦辰染血的衣服上,混著血水流進泥土里。
“錦辰……你醒醒……你醒醒啊……”
晚風卷起地上的紙屑,串燈依舊明明滅滅,可那片曾被光籠罩的角落,此刻只剩下刺目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