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算驚鴻》第十三章鳳鳴朝堂**
林微“國士”之尊如同一塊投入沉寂湖面的巨石,其引發的漣漪遠超朝堂權爭與經濟革新。最顯著的變化,便是悄然松動、進而開始瓦解那千百年來禁錮女性的無形枷鎖。
**(盛京,朱雀大街,“明慧女子學堂”)**
這座由太子(現景和帝)蕭恒早年暗中資助、后由林微以“國士”之名公開倡導并擴充的女子學堂,如今門庭若市。學堂的匾額是蕭徹親筆所題,筆力遒勁,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震懾。
學堂內,不再是過去只教授《女誡》《女訓》的沉悶之地。課程表上赫然列著:基礎算學、簡明律法、農桑常識、醫藥基礎、甚至還有……基礎格物!授課的先生,有德高望重的老儒(被林微說服),有精通醫術的女醫官,甚至還有司農監和天象臺派來的年輕吏員(其中就有幾位因才能被林微破格錄用的寒門女子)。
“國士大人說了,女子明理,則家國安!”一位年輕的算學女先生,正指著黑板(林微引入的新教具)上用炭筆書寫的阿拉伯數字和簡單算式,對臺下年齡不一的女學生們認真講解,“算學并非男子專利,它關乎生計,關乎持家,更關乎……明辨是非!想想那些被黑心賬房坑騙的婦人!你們懂了算學,便無人能輕易欺瞞!”
臺下的女孩子們,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懵懂或順從,而是充滿了求知欲和對未來的憧憬。
學堂外,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靜靜停駐。車簾微掀,林微看著學堂內那生機勃勃的景象,清冷的眼眸中漾開一絲暖意。她身邊坐著一位穿著樸素、但氣質沉靜的婦人——正是剛剛被任命為司農監“良種選育處”主事的**蘇婉娘**。她出身農桑世家,丈夫早逝,獨自撫養幼子,卻因精通選種育苗而被鄉里稱道。林微聽聞后,力排眾議,將她從鄉野直接提拔入京。
“蘇主事,你看這些孩子們,”林微輕聲道,“她們將來,或許有人能成為賬房,有人能成為醫女,有人能精研農事,甚至……有人能如你一般,在這朝堂官署中,占據一席之地。”
蘇婉娘眼中含著激動的淚光,對著林微深深一福:“若非國士大人提攜,婉娘此生,不過是鄉間一默默無聞的寡婦。是大人給了婉娘,也給了天下如婉娘一般的女子,一條看得見的路!此恩此德,婉娘銘記于心,定當竭盡所能,為大人分憂,為朝廷效力!”
林微扶起她:“路,是你們自己走出來的。我所做的,不過是推開那扇門罷了。司農監的良種選育,關乎萬民溫飽,蘇主事肩上的擔子,不輕。”
**(數日后,金鑾殿)**
一場關于黃河秋汛防治工事的廷議正在進行。工部侍郎正在滔滔不絕地陳述著征發民夫、加固堤壩的方案,提到需征調大量“健婦”負責燒飯、搬運等后勤雜役。
“陛下,攝政王,”林微清越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工部侍郎的陳述,“臣有異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自她獲封國士,立于朝堂,每次發言都舉足輕重。
“林國士有何高見?”景和帝蕭恒溫和地問。
林微出列,走到巨大的黃河沙盤前,拿起指示棒,指向幾處關鍵河段:“工部方案,重在人力堆砌,卻忽視了兩個關鍵:一是水文數據的精準預測,二是工程效率的低下。”她目光掃過工部侍郎,“征調健婦燒飯搬運,固然是慣例。但請問侍郎大人,若有一法,既能大幅減少所需民夫數量,又能提高堤壩堅固程度,是否值得一試?”
工部侍郎皺眉:“國士大人莫非有良策?但這與征調健婦何干?”
“自然有關。”林微微微一笑,那笑容帶著洞悉一切的自信,“臣觀歷年河工,耗費巨大卻收效甚微,根源之一在于物料運輸和夯實效率低下。司農監新近改良的‘輪轉吊運架’和‘水力夯錘’(借鑒簡易滑輪組和水利機械原理),已在京畿水利工程中試用,效率提升三倍不止!若推廣于黃河工事,可大幅減少人力需求。”
她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既無需征調如此巨量民夫,又何須征調數萬‘健婦’遠離家鄉,風餐露宿,從事她們本不擅長、且極易發生疫病意外的繁重雜役?她們留在當地,或耕織,或協助地方安置,更能穩定后方!況且……”
她環視群臣,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工部方案中,對河工民夫的傷亡撫恤、疫病防治、后勤保障,語焉不詳!若按此施行,恐重蹈覆轍,徒增無數人間慘劇!此非為國為民,實乃懶政惰政!”
工部侍郎被駁斥得面紅耳赤,啞口無言。一些守舊大臣也面露不豫。
“林國士此言差矣!”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御史站了出來,痛心疾首,“婦人拋頭露面,本就有違禮教!如今國士竟公然反對征調她們為國效力?更遑論將婦人安插于官署!長此以往,牝雞司晨,陰陽顛倒,國將不國啊!”
又是這套陳詞濫調!朝堂上響起細微的嗡嗡聲,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看向林微,帶著審視和幸災樂禍。
蕭徹端坐于御階之下的攝政王位,面無表情,但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顯示著他內心的不悅。他正要開口。
林微卻已上前一步,迎向那位老御史,她腰背挺直,如同雪中青松,臉上非但沒有怒色,反而帶著一種悲憫的嘲諷:
“牝雞司晨?陰陽顛倒?”她的聲音清晰而平靜,卻字字如刀,“敢問王御史,昔日我朝開國太祖皇帝于微末之時,其母張太夫人變賣嫁妝、聯絡鄉勇、籌措軍糧,助太祖起兵,算不算‘牝雞司晨’?前朝孝仁太后于幼帝登基、權臣環伺之際,垂簾聽政,穩定朝局十年,使百姓免受戰亂之苦,算不算‘陰陽顛倒’?”
她目光掃過滿朝文武:“禮法?禮法若只用于禁錮女子才智,使其囿于方寸之地,空耗年華,而對國家危難、百姓疾苦視若無睹,那這禮法,是護國之盾,還是……誤國之枷?!”
她指向沙盤上蜿蜒的黃河:“黃河水患,關乎沿岸百萬生靈!當此之時,不思如何用更高效、更少犧牲的方法去治理它,反而斤斤計較于婦人是否該‘拋頭露面’去做苦役?王御史,在您心中,究竟是那虛無縹緲的‘禮法’重要,還是這百萬黎民的性命身家重要?您讀了一輩子圣賢書,讀的莫非是‘見死不救’、‘因噎廢食’的道理?!”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驚雷炸響在朝堂之上!字字誅心!那位王御史被駁斥得臉色慘白,嘴唇哆嗦,指著林微“你…你…”了半天,竟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厥過去!被侍衛慌忙抬了下去。
朝堂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林微這犀利的言辭和強大的氣場震懾住了!她不僅用事實(歷史先例)駁斥了“牝雞司晨”的荒謬,更將問題直接提升到了“人命與禮法孰重”的道德高度,讓人無從反駁!
景和帝蕭恒也被這陣仗驚得有些無措,下意識地看向蕭徹。
蕭徹緩緩起身,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定鼎乾坤的力量:“林國士所言,振聾發聵!治河,當以民生為本,以效率為先!工部方案駁回!著工部、戶部、司農監,會同林國士,以新法、新器為核心,重新擬定河工方略!所需銀錢、器械、人手,優先保障!至于人員征調……”他目光冷冽地掃過群臣,“能者上,庸者下!無論男女!若再有因循守舊、罔顧民生、空談禮法誤國者,休怪本王……不講情面!”
“攝政王英明!”太子一系的官員和部分務實派大臣立刻高聲附和。
退朝后,長長的宮道上。
蕭徹與林微并肩而行。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剛才在殿上,很威風。”蕭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王老頭怕是回去要躺上十天半月了。”
林微臉上微熱,剛才在朝堂上的鋒芒畢露稍稍收斂:“臣只是……據理力爭。讓殿下見笑了。”
“見笑?”蕭徹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宮道空曠,只有遠處侍立的侍衛。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因激動而依舊泛著紅暈的臉頰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一絲驕傲。“本王只覺得,甚好。”他微微俯身,聲音壓低,帶著只有兩人能聽清的磁性,“看著你站在朝堂之上,為那些被漠視的聲音據理力爭,撥開迷霧,指點江山……林微,你可知,這樣的你,耀眼得……讓本王移不開眼。”
他的話語直白而熾熱,比那晚觀星臺的試探更進了一步。林微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臉頰的紅暈更深,幾乎要蔓延到耳根。她垂下眼睫,不敢直視他那雙仿佛能吸走魂魄的眸子。
“殿下謬贊……”她低聲回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碳素筆。
蕭徹輕笑一聲,忽然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極其自然地替她拂去了不知何時落在官帽上的一片極小極小的落葉。指尖擦過帽檐,動作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心尖。
“不是謬贊。”他收回手,目光灼灼,“是肺腑之言。這天下,需要你這樣的聲音。本王……也需要。”最后三個字,他說得極輕,卻重若千鈞。
他不再停留,轉身繼續前行,玄色的蟒袍在陽光下劃出威嚴的弧度。
林微站在原地,感受著帽檐上那殘留的、若有似無的觸感,看著他挺拔而帶著一絲孤絕意味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他需要她……是作為謀士,作為國士,還是……作為他想要的那個人?
她知道,自己早已無法單純地將他視為盟友或上司。他強勢的守護、不動聲色的體貼、此刻直白的欣賞與需要,如同細密的網,將她層層包裹。而她,似乎也甘愿沉溺其中。
她深吸一口氣,快步跟上他的步伐。前路或許荊棘密布,但此刻,與他并肩,為這天下,也為那些被禁錮的聲音掙出一條新路,竟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歸屬感。
**(不久后,京兆府衙)**
一場特殊的訴訟吸引了眾多目光。原告是一位在“明慧學堂”就讀的商戶之女,被告是她的親叔叔。緣由是其父亡故后,叔叔以“女子無權繼承家業”為由,霸占了其父留下的鋪面。此案本屬尋常家產糾紛,但因涉及“女子繼承權”這一敏感話題,又因原告是“國士”倡導下的新學女學生,變得備受矚目。
京兆尹深知此案棘手,本想和稀泥。然而,就在開審當日,林微一身素凈的國士官袍,竟親臨旁聽!她并未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旁聽席上,如同一尊定海神針。
她的出現,本身就是一種態度。京兆尹壓力陡增,再不敢怠慢。最終,依據新修訂的《戶婚律》補充條例(林微推動,明確在無子情況下,女兒擁有與嗣子同等的財產繼承權),并參照林微之前處理雍州賬目時展現的“唯才是舉、不避性別”的案例精神,京兆尹頂住壓力,做出了支持女學生的判決!
當判決宣布時,那年輕的女學生激動得淚流滿面,對著林微的方向深深叩拜。旁聽席上許多女性,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市井婦人,眼中都燃起了希望的光芒。而林微的名字,在無數閨閣之中,被悄悄傳頌,如同黑暗中的一盞明燈。
女子可為官,女子可讀書,女子可明理,女子亦可……守護自己應得的權利!林微以“國士”之尊,如同鳳凰清鳴,正一點點地,啄開那禁錮了千百年的堅硬蛋殼。新的時代,雖未至,其聲已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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