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佐禎昭像一個狂獸，憤怒的臉擠滿了褶子，江焱拿著報紙，看著‘殺心三刀’的報道，心里涌起一陣喜悅，這是他期盼看到的，覺醒；說明鬼子自以為是的隱迷用心，被國人發現了；想起故鄉燃燒的火焰，他真想撲上去，把面前的這個鬼子掐死。

江焱的眼睛逼視著影佐禎昭，“中國人現在是弱，但這不代表他們傻。從大唐開始，我國對他們進行全面學習和效仿，不都是因為他們走在世界的前面嗎？從我國文字的起始，到民間禮儀的借鑒，都是因為我們看到了他們的智慧。宋朝三百年，科技影響世界至今。”

江焱看到了影佐禎昭眼里的輕視，影佐禎昭看著他，“說下去。”

“以計謀而論，他們是老祖宗，《三十六計》是西點軍校必讀書，其文化對我國文化的發展，也起到了啟蒙和開示，不然，我們為何對它癡迷？我們不能因為現在科技的發展而否定它的文化根脈。”

影佐禎昭氣暈了，“我怎么覺得，你不像帝國的教授，更像是中國人的臥底?！?

“機關長不愿聽，就算了。如果覺得我沒有在這里的必要，可以讓我回國，我知道我自己的擅長，是教書?！?

江焱抑揚頓挫，一口流利的日語，就像講課，話語充滿磁性，絲毫不妥協。

影佐禎昭的態度舒緩了起來，“教授接著闡述你的觀點?！?

“既然是國之戰，我們就要正視他們，不用自卑，也不能盲目樂觀。有人提出‘三個月滅亡中國’，機關長，你認為可能嗎？”

影佐禎昭的臉，收起了傲慢。

“我們佐藤家族在對它們的研究中，不是越來越自信，而是越來越自卑。它的博大就像它寬闊的土地，它文化的多元性，就像深淵，越深入進去，越覺得沒底。就以諜戰而言，從秦朝開始，它就有了成熟的黑冰臺。諜戰本來就是國之間互相存在的游戲，天皇提出的‘滅國之戰，重在殺心’，即便在我們中間沒有他們的間諜，從我們‘9.18’事變以來的做法，他們也能分析出來。但在我們中間，不可能沒有他們的間諜?！?

影佐禎昭邊聽，邊拿著一張紙，上前擦李仕群的臉，不料，越擦越花，轉身問道，“說完了嗎？”

“沒有。它們弱，并不代表沒人。相反，現在它們各種勢力的博弈，剛好說明它們強人太多。強人之間的博弈，削弱了他們的力量，如果東北軍抵抗，我們不可能迅速占領東北。現在的淞瀘之戰，我們的航空母艦都來了，并沒阻止只有常規武器的十九路軍，相反，我軍死傷慘重，接連換將，”

影佐禎昭的眼神開始有了好奇。

“如果我們不是選擇了他們最弱的時間點，我們，沒有勝算。”江焱神色堅定。

影佐禎昭的語氣緩和了，眼神卻十分的狡猾，“你應該去參謀本部。你的意思，他們僅僅只靠分析，就明白了‘殺心計劃’的內容？‘

江焱點了點頭，“機關長，中國，深不可測?？裢?，只能代表無知，就說那一幅《江山萬里圖》，看起來，天衣無縫，卻是一幅仿品。還有許多古董，都是仿品”

影佐禎昭眼鏡背后的眼睛，像貓的碧藍，“出了這個門，你的那些話就爛在肚子里了。在東京，你會去監獄?！?

“機關長，你，也是一個懂中國的人，換個人，我肯定不會說這些?！?

“可能是沉浸中國文化的時間太久的緣故吧，你，太像中國人。”影佐禎昭話中有話，意味深長，“從今天起，你，就是梅機關文化偵查處處長。”說著，丟給江焱一把銅鑰匙，“找時間，對那些’東西‘進行一一鑒定，所有仿品，不能帶回帝國。千鶴帶佐藤教授到辦公室熟悉熟悉情況，李仕群留下?！?

櫻之千鶴和江焱剛出門，影佐禎昭的臉色立馬變得難看起來。

李仕群一臉委屈，“機關長，不是你叫我試探那莫斯科女子嗎？我，都是按你說的做啊!”

影佐禎昭懷疑地看著李仕群，“我是擔心你，上了別人的床，就什么都說了?！?

“機關長，我李仕群雖說背叛了中共，軍統，CC，但我也是有節操的人。我可以對天發誓，我不敢說對天皇忠心耿耿，可對你，一定是忠心耿耿?！?

“沒想到莫斯科那邊反應那么大?！庇白舻澱褦[了擺手，“去吧，把臉洗干凈。”

何若水在南京找到了同盟會元老，銀行家，國學大師唐翰林。

唐翰林早年負笈東瀛，常著長衫往返于南京和上海，腰間暗佩短銃，民國后，只接受南京政府顧問虛銜，在上海創辦“通匯銀行”，擅長水墨，工書法，尤精章草，左手算盤，右手經卷，自題聯：“執劍曾驚帝子夢，持籌終為匹夫謀。”

唐翰林在書房接見了何若水，“你父親可好？他到國防部之后，我們走動少了。戰爭是暫時的，我還是相信經濟才是國本?！?

“少走動？恐怕是沒走動吧。我曉得伯父對他剿共不高興，我也不高興。鬼子都打進來了，他們還不干正事?？伤恕项^子’的飯碗，也是身不由己。唉?！?

唐翰林聲音沙啞，“若水啊，你到這里來，恐怕不是來嘆息吧，聽說你剛從上海趕過來，說吧，只要不涉政事，伯父都樂意幫你。”

“不涉政事。伯父啊，鬼子買通軍統上海站站長周忠誠，差點就殺了唐春?！?

唐翰林心一緊，“有這樣的事，我都不知道?，F在的政府也不待見我，他們要從我這里拿錢去購買軍火，如果是打鬼子，我把銀行送給他們都可以，可他們買軍火是為了殺紅軍?！臼峭?，相煎何太急’呀，那邊是鬼子鐵騎，這邊是兄弟相殘。革命是為了國家，‘蔣’的做法，有違中山先生囑托啊。難道他們不敢動我，想從小輩身上下手？”

“若水不知道?？傊?，如果不是唐笑剛好碰上，唐春就死了?！?

唐翰林將手中的拐杖，狠狠地跺在地上，“中山先生倡導以民為本的國家，怎么會在他們手里變成這樣??？我讓他們兄妹以實業救國，可就沒人聽我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東北死了那么多人，我六個子女，和你家一樣，為國死，死得。如果不是，我要找他要說法。說遠了，你有啥事？”

何若水看著書房的墻上，也有一副《江山萬里圖》，“伯父，你這副‘江山萬里圖’是宋朝的那一幅嗎？”

“不是。不過，宋朝的那一幅，我也見過。聽說落到了鬼子的手里。”

“伯父，你能按宋朝的那幅，做一幅仿作嗎？我們想把真的那幅換回來?！?

“你們能做到嗎？”

“伯父，首先是你能不能做出一幅完全一樣的仿品？如果不能，能不能找到能做的人。”

“做舊這種事，呂向紅就是高手，他的仿作與原作擺在一起，就是大師級別的人，也看不出來?！?

“伯父，此次事情重大，甚至，事關國事，所以，你出手才讓人放心?！?

唐翰林抬起茶杯，沒有喝，就放下。放下，又抬起，“我倒是能做，可是以假換真，先不說你們能不能做到，這有違良知?！?

“伯父，你這樣高的學問還沒看出來嗎？一刀滅絕種族，二刀殺人誅心，三刀滅根換血，…

“鬼子要的是我們萬里山河，你還要跟他們講良知嗎？”

唐翰林把拐杖在地上擊出了響聲，“好的若水，伯父就當少年狂一回。我做好，你來取。”

“伯父，請你找一幅同年代的舊畫，然后你把仿作覆蓋在上面，可以揭心。”

“伯父懂?？磥砟銈兪怯懈呷酥更c。”

“伯父，事情緊急，我就等你消息?！?

何若水走后，唐翰林獨自站在書房，看著墻上的‘江山萬里圖’，想起兒子唐春，眼淚啪嗒一聲落下，打在了橡木地板上。

唐翰林喊道，“管家，拿筆來，幫我磨墨。”

唐翰林蒼涼的聲音，像是喊，“拿劍來。”

租界之外，十九路軍和鬼子的撕殺聲和租界之內的燈紅酒綠互為背景，一界之隔，如若陰陽，讓人分不清，哪一邊，才是這個世界的真實，但，這就是1932年春天，上海的真實。

藍衣社隱匿辦公室，唐笑正在傳達命令，“今天晚上，有一輛救護車會從梅機關到醫院，我們在半路上進行截殺，從現在起，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