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總是來得突然。林小滿站在教學樓走廊的窗前，看著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透明的小溪。遠處操場上的櫻花樹在雨中搖曳，粉白的花瓣被雨水打落，像一場提前到來的葬禮。她攥緊了手中的保溫杯，杯壁傳來的溫度讓她想起昨天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蘇辰站在圖書館的窗邊，鉛筆在紙上飛快地劃出拋物線，櫻花蜜餞的甜香還縈繞在舌尖。

第一節課下課鈴響起時，雨勢突然變大。林小滿站在走廊盡頭，望著被雨水模糊的校園。文學社的活動室在另一棟樓，她需要穿過整個操場。正當她猶豫要不要冒雨沖過去時，一把黑色的長柄傘突然出現在視野里。

“要一起走嗎？“聲音從傘下傳來，蘇辰站在走廊拐角處，校服外套搭在臂彎上，袖口微微卷起。他的鏡片上沾著幾滴雨珠，在燈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林小滿點點頭，小跑著鉆進傘下。傘面不大，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混合著雨水的清新。蘇辰微微側身，將傘往她那邊傾斜，自己的右肩立刻被雨水打濕了一片。

“觀測筆記帶了嗎？“他問，聲音被雨聲模糊成溫柔的嗡鳴。

林小滿摸了摸書包：“帶了，但今天可能沒法記錄了?！八哪抗饴湓诓賵錾?，雨水在地面上匯成細小的河流，將飄落的花瓣沖刷得到處都是。

蘇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明天就能繼續了?！八恼Z氣輕快，像是在談論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周末計劃，“雨后的櫻花會更美?！?

他們沉默地走在雨中。雨水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像一首遙遠的歌謠，林小滿能感覺到蘇辰的手指偶爾碰到她的后背，短暫而輕微的觸碰，像是蝴蝶掠過水面。操場邊的櫻花樹幾乎已經落盡了花朵，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在雨中伸展，像是一幅水墨畫里被暈染開的墨跡。

活動室比想象中要冷清。往常這個時候，文學社的成員們應該已經圍坐在茶幾旁，討論著新讀到的詩篇。但今天，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雨聲在回響。林小滿放下書包，從書架上取下那本《拜倫詩選》，隨手翻到《她走在美的光彩中》那一頁。

“你知道嗎？“蘇辰站在窗前，望著被雨水模糊的校園，“我昨天想到一個新的觀測角度?！八穆曇艉茌p，像是怕驚擾了什么，“花瓣落地的角度與風速的關系...或許可以畫出三維軌跡?！?

林小滿轉過身，看見他正用手指在窗戶上畫著看不見的線條，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窗玻璃上凝結著細小的水珠，在他的指尖下滑落，像是一道道透明的傷痕。

“要試試看嗎？“她走過去，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畫過的痕跡，涼意立刻從接觸的地方蔓延開來。

蘇辰點點頭，在筆記本上迅速記下什么：“明天帶相機來，可以拍下落地的瞬間?！八淖舟E依然工整，卻比往常潦草了一些，像是急于抓住什么正在消逝的東西。

雨聲漸漸小了。林小滿望著窗外，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路燈次第亮起，在雨后的水汽中暈染成模糊的光團。操場上的積水反射著燈光，像是一面破碎的鏡子。

“我該回去了?！疤K辰合上筆記本，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明天下午還來這里？“

林小滿點點頭，突然有種沖動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她看著他走向門口的背影，校服外套的下擺已經被雨水打濕了一大片，在燈光下呈現出深色的痕跡。

“蘇辰。“她突然叫住他。

他轉過身，鏡片后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嗯？“

林小滿張了張嘴，卻只說出一句：“明天見。“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面，在心中激起一圈圈漣漪。

蘇辰笑了，鏡片后的眼睛彎成月牙：“明天見?！八纳碛跋г谧呃缺M頭，只留下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林小滿站在空蕩蕩的活動室里，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正在慢慢下沉。她走到窗前，看見雨后的校園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水汽中。操場邊的櫻花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在路燈下投下細長的影子，像是一道道無聲的嘆息。

第二天清晨，林小滿推開窗戶，發現天空出奇地晴朗。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站在窗前，看著遠處的櫻花樹——那些光禿禿的枝丫上，竟然已經冒出了嫩綠的新芽。

下午三點十七分，林小滿準時來到圖書館。蘇辰已經在那里了，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微微卷起。但他的臉色看起來比往常蒼白，鏡片后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怎么了？“林小滿在他對面坐下，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擔憂。

蘇辰勉強笑了笑：“沒什么，可能有點感冒?！八穆曇艉茌p，像是怕驚擾了什么，“觀測筆記帶了嗎？“

林小滿點點頭，卻看見他伸手去拿保溫杯時，手指在輕微地發抖。杯蓋打開時，飄出的不是熟悉的咖啡香，而是一股淡淡的藥味。

“你發燒了?！八焓置嗣念~頭，觸手一片滾燙。

蘇辰躲開她的手：“真的沒事，只是有點...“他的聲音突然中斷，一陣劇烈的咳嗽從胸腔深處爆發出來。

林小滿慌忙從書包里取出紙巾遞給他。蘇辰接過紙巾，咳嗽聲漸漸平息，但臉頰已經因為用力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我們改天再觀測吧?！八p聲說，聲音里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蘇辰搖搖頭，固執地拿起鉛筆：“就今天...“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鉛筆在紙上劃出的線條也開始顫抖，“今天的數據很重要...“

林小滿看著他強撐著記錄的樣子，突然想起昨天雨中的情景——他傾斜的傘面，被雨水打濕的肩膀，還有那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明天見“。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上心頭，像是春日里一場突如其來的感冒，讓人渾身不適卻又找不到確切的病因。

“好吧?！八讌f了，從書包里取出自己的保溫杯，“喝點熱水?！?

蘇辰接過杯子時，指尖不經意間碰到她的手背。那一瞬間的觸感讓林小滿想起初春的溪水——冰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她看著他將熱水湊到嘴邊，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剪影。

窗外，一片新生的櫻花花瓣飄落在窗臺上，粉白的花瓣在陽光下幾乎透明。林小滿看著那片脆弱的花瓣，突然明白有些東西正在悄然改變——就像春天的櫻花，再美的綻放也抵不過時間的流逝；就像他們的觀測，再精確的數據也無法預測未來的軌跡。

鉛筆在紙上劃出的沙沙聲在安靜的圖書館里格外清晰。林小滿望著對面少年專注的側臉，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正在慢慢沉淀，像是一杯被攪動過的水，終將恢復平靜，卻再也無法回到最初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