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也納的雨季來得悄無聲息。林夏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指尖無意識地在玻璃上敲著《未完成交響曲》的節奏。雨水順著窗玻璃蜿蜒而下，將窗外的城市燈光暈染成模糊的色塊。腕間的信號接收器閃爍著規律的藍光，像一顆跳動的心臟。自從程述把那臺光纖鋼琴留在維也納音樂學院，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

手機屏幕亮起，是程述發來的消息：“今天機器人調試成功了，它終于能完整彈完你寫的那首曲子。“下面附著一張照片——實驗室里，機械手臂正在鋼琴上精準地移動，程述的手出現在畫面一角，虎口處貼著一塊嶄新的創可貼。

林夏的指尖懸在屏幕上方，打了一行字又刪掉。她轉身走向鋼琴，琴鍵上放著一本嶄新的樂譜，扉頁上用燙金字體印著《未完成交響曲（完整版）》。這是程述臨走前送給她的禮物——他為這部交響曲補寫的第三樂章。

當她彈到第47小節時，門鈴突然響起。林夏的手指在琴鍵上滑出一個不和諧音，心跳驟然加速。她赤著腳跑到門前，透過貓眼卻只看到一束沾著雨水的白色洋桔梗，靜靜地躺在門墊上。

花束里夾著一張卡片：“今天是你獲得肖邦金獎一個月的紀念日。——C“字跡工整得像是用尺子比著寫的。林夏把花貼在胸前，洋桔梗清淡的香氣混著雨水的氣息鉆入鼻腔。她突然想起程述說過，他母親生前最愛的就是這種花。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林夏把花插進花瓶，回到鋼琴前。當她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鍵上時，卻發現觸感不對——降E大調的那個鍵明顯比其他的更光滑，像是被人反復摩挲過。她俯下身，借著臺燈的光仔細查看，在琴鍵側面發現了一行用鉛筆寫的小字：“想你的第37天。“

林夏的鼻子一酸。她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電話接通的那一刻，背景音里傳來熟悉的鋼琴聲——是程述在彈她寫的曲子。

“你那邊下雨了嗎？“程述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帶著實驗室特有的回音。

“嗯。“林夏把臉貼在冰涼的手機背面，“你的機器人真的能彈完整首曲子了嗎？“

電話那頭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然后是程述的輕笑：“還差一點。它總是彈不好裝飾音，太機械了。“停頓了一下，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近，像是把手機貼在了唇邊，“沒有你手指的那種...顫抖。“

林夏的耳根瞬間燒了起來。她想起上次程述教她彈裝飾音時，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指尖引導著她的動作，呼吸噴在她耳后的觸感。

“我看了天氣預報，“程述突然說，“維也納下周會降溫。“

“你怎么連這個都...“

“設置了提醒。“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你的城市下雨，我的手機就會震動。“

窗外的閃電劃破夜空，緊接著是一陣雷聲。電話那頭，程述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別怕。“

林夏愣住了。她從未告訴過程述自己害怕雷聲。但電話那頭，程述已經開始輕聲哼唱《未完成交響曲》的旋律，聲音低沉而溫柔，像是要把她包裹起來。

“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遇到雷雨天氣，練琴的速度會比平時快8%。“程述的聲音里帶著某種篤定，“而且會不自覺地咬下唇。“

林夏下意識地松開被咬得發白的下唇。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然后是程述的輕嘆：“我今天整理資料時，發現了這個。“

手機震動了一下，屏幕上是一張照片——天文臺那臺老舊的投影儀，旁邊攤著一本筆記本，頁面上密密麻麻記錄著日期和天氣，每一場雷雨后面都畫著一顆小星星。

“這是...“

“我的觀測日志。“程述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每次打雷，你都會在琴房多待半小時。“

林夏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攥住。她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畫出蜿蜒的軌跡。遠處教堂的鐘聲敲了七下，電話那頭傳來實驗室的關門聲。

“程述，“林夏突然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是衣料摩擦的聲音，像是程述換了個姿勢：“你穿著藍色連衣裙，頭發上別著音符發卡。“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在唱片店門口差點撞到我。“

林夏的指尖在窗玻璃上畫著音符：“那時候你就...“

“就開始了觀測。“程述接上她的話，“從你每周三下午三點去琴房，到你每次緊張時會摸左手腕上的手表。“

雨聲漸漸小了。林夏走回鋼琴前，手指輕輕撫過琴鍵：“我今天收到了出版社的郵件，他們想出版你補寫的第三樂章。“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變得輕微。林夏能想象程述此刻的樣子——抿著嘴唇，睫毛低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什么東西。

“程述？“

“我在想...“他的聲音有些啞，“如果出版的話，作曲者署名應該寫我們兩個。“

窗外的最后一滴雨從屋檐落下。林夏的視線落在鋼琴上那本樂譜的扉頁，在作曲者那一欄，程述早就寫上了兩個人的名字，用漂亮的連體字，像是某種密不可分的聯結。

“程述，“林夏突然說，“我給你寄了東西，明天應該能到。“

“什么東...“

“秘密。“林夏打斷他，手指無意識地繞著電話線，“等你收到就知道了。“

掛斷電話后，林夏在鋼琴前坐了很久。雨后的月光透過云層，在琴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翻開樂譜的最后一頁，在空白處畫了一個小小的機械手臂，旁邊寫著：“給未來的調音師。“

第二天清晨，程述在實驗室收到了包裹。拆開層層包裝，里面是一盒錄音帶，標簽上寫著“林夏-未完成交響曲（完整版）“。他把錄音帶放進老式錄音機，按下播放鍵的瞬間，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是林夏彈奏他補寫的第三樂章。

但當他聽到第87小節時，突然愣住了。那不是原譜上的音符，而是一段即興的裝飾音，輕盈靈動得像林夏笑起來時眼角的弧度。程述反復倒帶聽了三遍，才在背景音里捕捉到極輕的呼吸聲——那是林夏在演奏時無意識的哼唱。

錄音的最后，有一段空白，然后是林夏的聲音，輕得像是耳語：“程述，這才是真正的第三樂章。“

程述把錄音帶翻過來，發現背面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有些旋律，只有兩顆心一起跳動時才能完整。“

窗外，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程述拿起手機，拍下錄音帶和旁邊正在調試的機械手臂。照片發送成功的瞬間，他的手機屏保自動更換——那是林夏昨天偷偷設置的，他們在噴泉前的合照，兩顆藍色的指示燈在陽光下閃爍著同樣的頻率。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默契。每天清晨，林夏都會收到程述發來的天氣預報；而每當程述實驗室的機器人取得新進展，林夏總能準時收到一段視頻。那些視頻里，程述的手總是帶著新的傷痕，但他的眼睛卻越來越亮。

某個周末的午后，林夏在琴房練習時，突然收到一個包裹。拆開后，她發現是一個精致的八音盒。打開盒蓋，里面是一個微型鋼琴模型，旁邊站著兩個小人——一個在彈琴，一個在記錄。當她轉動發條，八音盒奏響的竟是《未完成交響曲》的第三樂章。

林夏把八音盒放在鋼琴上，繼續她的練習。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發現八音盒里那個記錄的小人不知何時轉向了彈琴的小人，兩個小人的手輕輕碰在一起。

她拿起手機，給程述發了一條消息：“八音盒收到了，它很美。“

程述的回復很快：“它還有個秘密。“

林夏仔細檢查八音盒，終于在底部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按鈕。按下按鈕后，八音盒的底部彈出一個暗格，里面放著一枚銀色的戒指，戒面上刻著兩個音符——一個是降E，一個是C。

戒指下面壓著一張紙條：“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完成它。“

林夏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尺寸剛好合適。她拿起手機，拍了一張戴著戒指彈琴的照片發給程述。照片里，她的手指在琴鍵上舒展，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程述的回復只有三個字：“我等你。“

那天晚上，林夏做了一個夢。夢里，她和程述站在天文臺上，周圍是無盡的星空。程述指著其中一顆星星說：“那是我的觀測站，專門用來觀測你。“林夏笑著問：“那我的觀測站呢？“程述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在這里。“

醒來時，窗外已經天光大亮。林夏發現自己的無名指上還戴著那枚戒指，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她拿起手機，給程述發了一條語音：“我決定下周回國。“

程述的回復幾乎是立刻就到了：“我去機場接你。“

掛斷電話后，林夏開始收拾行李。當她整理樂譜時，從一本舊書里掉出一張照片——是他們在唱片店第一次相遇時，店主偷偷拍下的。照片上的程述正低頭看著手中的唱片，側臉在陽光下棱角分明；而她站在不遠處，目光正好落在他身上。

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字：“第一萬次慶幸，那天我買了最后一張唱片。“

林夏把照片放進錢包，轉身繼續收拾行李

窗外的陽光灑在鋼琴上，那枚戒指在光線下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