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預警之后
- 四月,櫻花,與我的死亡觀測記錄
- 魚藻玉藻
- 2394字
- 2025-06-14 11:39:38
他指著坡道,無聲地說出“注意”之后,我的心臟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了。那感覺又冷又慌。
我立刻低頭看自己的筆記本,空白一片。什么都沒有。再抬頭看他,他眉頭皺著,眼睛死死盯著坡道下面的人群,臉色很嚴肅。風吹得他外套亂飛。
他在警告什么?危險?死亡?什么時候?發生在誰身上?
坡道上全是放學的學生,密密麻麻,吵吵鬧鬧。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櫻花還在落,但在我眼里,現在它們像不吉利的碎紙片。
我抱著我的藍筆記本,手指用力得發白。它只能告訴我過去誰死了,對將要發生的事,它一點用也沒有。我第一次覺得它這么沒用。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動也不動。我只能干著急,眼睛在亂糟糟的人群和他緊繃的側臉之間來回看。時間變得特別慢,每一秒都像在拉鋸。
突然,坡道中間靠近護欄的地方,響起一片尖叫!
“啊——!”
“小心!”
“那是什么?!”
人群像被炸開的螞蟻窩,猛地向兩邊散開,空出中間一塊地方。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出事了!
我拼命踮起腳,伸長脖子往下看。不是車禍,也不是打架。人群圍著的中心,地上好像躺著一個小東西。毛茸茸的,顏色很雜。
“是貓!”下面有女生帶著哭腔喊。
“它掉下來了!”
“好像是從上面摔下來的…”
一只野貓。大概是從坡道旁的矮墻或者樹上失足摔了下來,正好掉在人群中間。它側躺在地上,身體微微抽搐,嘴邊有點血沫。周圍的學生都嚇住了,沒人敢靠近。
虛驚一場?我緊繃的肩膀稍微松了一點,但心里還是沉甸甸的。一只貓…也是生命。它的“凋零”,也是死亡。
我下意識地看向天臺另一邊的他。
他臉上的凝重消失了,眉頭也松開了,但表情沒有輕松,反而更沉靜,甚至有點…空。好像剛才的緊張消耗了他所有力氣。他不再看坡道,目光低垂著,看著自己腳下的水泥地。風還在吹,他的身影在夕陽里顯得特別孤單。
他預見的,就是這只貓的死亡嗎?他只能“看”到死亡,卻無法阻止,哪怕對象只是一只貓?所以他才會露出那種表情?
我看著他,又看看坡道下面圍著貓驚慌失措的人群,再看看懷里冰冷的藍筆記本。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和寒意包裹了我。死亡,無論大小,無論人或動物,都那么冰冷,那么突然,又那么…平常。
我慢慢合上筆記本,塞回書包。再看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我轉身,準備離開天臺。
鐵門發出吱呀的響聲。
就在我要推門出去的時候,身后傳來腳步聲。
很輕。
我僵住了,慢慢回頭。
他正朝我這邊走過來。步子不快,但很穩。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不再是望著遠方,而是看著我。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手指緊緊抓著書包帶子。他想干嘛?
他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停下。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他沒說話,只是看著我。那眼神很奇怪,不是好奇,也不是責備,更像是在……確認什么東西。
“你…”我嗓子有點干,聲音很小,“……看到了?那只貓?”
他沉默了幾秒,然后,很輕地點了一下頭。動作幅度很小,但我看清了。
“一直…都能看到嗎?”我問出了壓在心底的問題,“那些…還沒發生的?”
他這次沒有立刻點頭或搖頭。他的目光從我臉上移開,看向我背著的書包——那里面裝著我的藍筆記本。然后,他的視線又回到我臉上。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了一個:
“你記下的,”他的聲音和坡道上一樣平靜,沒什么起伏,“都是…‘之后’?”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問我,我的死亡記錄,是不是都是在事情發生“之后”才寫下的。
“嗯。”我點點頭,感覺喉嚨發緊,“只能…是之后。”我看到,我記下。我看不到前面。
他聽了,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神似乎更深了一些。他好像早就猜到了這個答案。
“名字,日期,方式…”他慢慢地說,像是在復述我筆記上的格式,“…還有‘像假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坡道上那句話,他果然記得清清楚楚!
“為什么加那句?”他問。語氣沒有質問的意思,就是單純想知道。
為什么?我自己也愣了一下。為什么要在佐藤弘樹的記錄后面寫“櫻花落在他沒合上的眼睛上,像假的”?
我想了想,低聲說:“因為…太突然了。那么快,那么…不真實。上一秒他還在走,下一秒就…那些花落在他眼睛上,看起來…像是假的場景,不是真的死了。”我說得有點亂,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
他安靜地聽著,目光落在天臺的欄桿上,好像在看很遠的地方。
“假的…”他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聲音很輕,幾乎被風吹散,“有時候,‘真的’…也像假的?!?
這話聽起來很怪,但我好像明白了一點他的意思。就像剛才那只貓,突然就掉下來,死了。那么快,那么不合理,也像假的?;蛘呦袼堋翱吹健边€沒發生的死亡,這種事本身聽起來就像假的。
他不再說話,空氣又安靜下來,只有風聲。
我鼓起勇氣,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問題:“你…叫什么名字?”
他終于把目光從遠處收回來,重新落在我身上。夕陽的光照在他臉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看起來像透明的玻璃珠。
“神崎?!彼f。只說了姓,沒有說名字。
“神崎……”我小聲重復了一遍。
他看著我,好像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點復雜,我看不懂。然后,他轉過身,沒有再停留,邁開步子,從我身邊走過,直接推開了天臺沉重的鐵門,走了下去。
腳步聲在樓梯間漸漸消失。
天臺上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有呼呼的風聲。夕陽把影子拉得更長了。
我看著空蕩蕩的天臺入口,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書包。里面裝著記錄過去死亡的藍本子。
而那個叫神崎的人,他好像…帶著一本能“看到”未來的黑本子。
過去和未來,死亡的兩端。我們兩個拿著不同筆記本的人,在櫻丘高校的屋頂,短暫地交匯了一下。
東京的春天,風吹在身上,還是那么冷。我抱緊手臂,也離開了天臺。坡道上那只貓的尸體大概已經被清理掉了,人群也散了,一切又恢復了“日?!薄?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死亡不再只是我筆記本里冰冷的字。它有了形狀,有了一只野貓抽搐的身體,有了一聲無聲的“注意”,還有了一個叫神崎的、謎一樣的觀測者。
我走下樓梯,融入了放學的人流。周圍是同學們的談笑聲,討論著社團活動、晚上的電視節目。我聽著這些“生”的噪音,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書包里的藍筆記本。
未來…會記錄下什么呢?神崎看到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