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咄祿！你們柔然竟敢公然扣押大魏使臣，就不怕高王震怒，興兵伐滅爾等嗎？”

翁忠被單獨囚禁，厲聲質問，心中卻已是一片冰涼。他知道，自己恐怕成了柔然向某一方示好的籌碼。

骨咄祿站在檻外，神色復雜地看著這位曾與他相談甚歡的魏使。

“可汗王女不日將為大魏皇后，”他聲音低沉，透著一絲無奈，“可汗已決定，將你押送長安，交予大魏?！彼桃馐÷粤恕澳囊粋€大魏”，但彼此之間都是心照不宣。

翁忠聞言，瞳孔猛地一縮。

長安！西賊宇文泰！

他瞬間明白了骨咄祿的潛臺詞和柔然的立場，一顆心徹底沉入谷底。此去長安，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骨咄祿此來，名為探視，實為送別。他欣賞翁忠的膽識與談吐，想到這位剛剛認識沒多久的‘知音’即將身首異處，心頭不免泛起一絲愧疚。

畢竟，正是他假借開會之名，將翁忠誘入了這死局。

“翁大人，”骨咄祿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此去……恐難善了。你可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這愧疚感，終究還是促使他開了口。

翁忠沉默片刻，眼神掃過囚室之外，“與我同來之人，也要一同押往長安？”翁忠發問，聲音里帶著一絲希冀。

骨咄祿緩緩搖頭：“長安點名要的，只有使者大人你一人?！?

翁忠聞言，松了一口氣，聲音變得異常平靜：“如此……也罷。余下諸人，皆是無辜隨從，還請將軍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多加照拂。若有可能，放他們歸鄉吧。”

這是他能做的最后掙扎。

骨咄祿對上翁忠坦然赴死的目光，心中那點愧疚被無限放大。他喉頭滾動了一下，終是沉重地點了頭：“好。我……會盡力護他們周全?！?

…………

而爾朱文暢那邊。

“你是干什么的？這次你們隊伍里就一個使臣？”那名侍從繼續向著爾朱文暢拷問道。

眼見翁忠被帶走久久未歸，又挨了一頓揍，爾朱文暢早已被嚇得失神，慌忙記起翁叔的叮囑，迭聲道：“我是隨從！真的只是隨從！”

“隨從？”那侍從嗤笑一聲，怒意更盛，竟毫無征兆地一拳搗在爾朱文暢臉上。

“放屁！哪家隨從穿得比草原上的頭人還光鮮？老子看你就是那老家伙的兒子！想蒙騙大爺我？”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斷合情合理——定是使臣帶兒子出來見世面，結果撞上了這倒霉事。

爾朱文暢被打得眼冒金星，臉頰火辣辣地疼，又驚又怕，哪敢反駁，只能捂著腮幫子連聲道：“是是是！大哥明鑒！我、我就是翁使臣的兒子……”

“翁叔啊翁叔，你這法子可害苦我了！他心中叫苦不迭，悔得腸子都青了。”

翁忠哪里知道，他情急之下所說的脫身計，竟被爾朱文暢原封不動地搬來用了，還平白挨了一頓毒打。

那柔然侍從得意地哼了一聲，盯著眼前這個“使臣之子”，眼珠滴溜溜亂轉。

“把這小子的身份報給骨咄祿大人？說不定能得點賞賜……”他暗自盤算著。

爾朱文暢見對方眼神閃爍，沉默不語，誤以為他又要動手，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擠出討好的笑容：“大、大哥！別打！我身上這些值錢的玩意兒，您全拿去！全當孝敬大哥了！只求您高抬貴手。”說著就手忙腳亂地去摘玉佩、擼戒指。

見他如此“上道”，侍從頓時眉開眼笑。上報領賞哪有現成的油水實在？

他立刻打消了念頭，一把將爾朱文暢拽過來，毫不客氣地將他從頭到腳搜刮了個干凈，連那身錦緞外袍都粗暴地扒了下來，隨手丟給他一套粗糙骯臟的舊皮袍。

“哼，隨從就該有隨從的窮酸樣！”侍從掂量著到手的金銀玉器，心滿意足地訓斥道。

接著，他便迫不及待地開始清點自己的“戰利品”。翻來覆去，除了那些亮閃閃的飾品和還算不錯的衣服，竟只在爾朱文暢的貼身衣物里摸出幾張硬邦邦的胡餅。

“呸！窮酸！”侍從嫌棄地將胡餅像丟垃圾一樣甩回給爾朱文暢。

爾朱文暢慌忙接住，將胡餅迅速揣進懷里。冰冷的胡餅貼著皮肉，他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裹緊那件散發著膻臭味的破皮袍，巨大的恐懼和無助感瞬間淹沒了他。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遠在晉陽霸府的姐姐。

“姐姐……”他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你弟弟這次可能回不去了?！?

“阿——嚏！”

晉陽，霸府深院之中，正憑欄望月的爾朱英娥毫無預兆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夫人可是感染了風寒？”小然連忙上前，憂心忡忡地詢問。

“無妨?！睜栔煊⒍鹑嗔巳啾亲?，依舊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心思早已飄遠。

算算日子，文暢若是順利，也該踏上歸程了。有老成持重的翁忠一路護持，再加上大魏與柔然聯姻大局已定，她對此行充滿信心。

更讓她欣喜的是，她已從高歡口中確認，陛下已正式下旨，冊封常山王元騭的妹妹為蘭陵公主！

只要弟弟帶著柔然可汗的允諾平安歸來，這樁和親便算板上釘釘！屆時，她再向高歡為弟弟討個像樣的官職，也就順理成章了。

待弟弟回來之后，也差不多接近年關，討人厭的高澄也要去鄴城了！

一想到此處，爾朱英娥就忍不住輕哼起來。

然而，爾朱英娥不知道的是，此刻她“惦記”著的高澄，比爾朱英娥還在意她弟弟的消息。

高澄的書房里燭火搖曳，映著他陰晴不定的臉。

元騭的信幾天前就到了，信中焦急地提到他妹妹已被元善見封為蘭陵公主，不日可能就要啟程前往柔然和親，小姑娘在家日日哭鬧，元騭束手無策，只能寫信問高澄這“主心骨”該怎么辦。

高澄當時只能回信讓他“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靜觀其變……說得輕巧！”高澄煩躁地捏著眉心，在房中踱步，“我他媽就是個知道點歷史走向的穿越者，又不是能掐會算的預言家！”

他當然知道高王為國“獻身”（注1）娶柔然公主這檔子事。

為了加速這段聯姻的失敗，他還特意提前將東魏欲與柔然聯姻的消息透露給了宇文泰。

結果也如他所料，宇文泰那邊反應迅速——西魏皇帝元寶炬竟然悍然廢掉了自己的皇后！這等震動朝野的大事，消息根本捂不住，很快就傳到了東魏。

外人只道是西魏皇帝昏聵，唯有高澄心如明鏡：宇文泰這是為了給迎娶柔然公主騰出皇后之位！

可如今……西魏廢后的消息已傳開數日，柔然那邊卻遲遲沒有明確的表態傳來。

“難道我這只扇動翅膀的“小蝴蝶”，真的沒法改變歷史？”高澄開始反思。

“歷史……真的會因為我的介入而產生無法預料的偏差嗎？”

他幫助元騭也有幾分嘗試的味道在里面。

他也想看看，會不會遇上無法避免的‘歷史修正力’！

如果有的話，他就只能坐在家里等廚子上門了……

注1:蠕蠕公主，姓閭，柔然可汗阿那瓌二女也。柔然可汗長女駕到西魏死后，高歡抓住時機，與柔然交好，遣杜弼使于柔然，為世子澄求婚?？珊乖?“高王自娶則可。”，高澄只能為國‘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