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左丞，東賊的使臣，本汗已替你扣下了。”柔然可汗阿那瓌的目光緊鎖著眼前的西魏重臣，話語里帶著試探，“那么，蘇左丞當日的承諾，如今可還作數？”

蘇綽神色自若，拱手道：“可汗盡可寬心。令嬡必將成為我大魏最為尊崇的皇后，母儀天下。此乃天子親許，金口玉言。”

阿那瓌眼中精光暴漲，大喜過望，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蘇綽肩頭：“好！痛快！”

他原本更屬意兵強馬壯的東魏高歡，盤算著讓兒子迎娶東魏公主，借勢南下。

豈料這西魏的能臣蘇綽，竟不知從何處得了風聲，跟著長安歸來的柔然使團深入草原，直陳其天子元寶炬愿求娶柔然公主為后！

中原富庶，阿那瓌覬覦已久，奈何昔日大魏鐵板一塊，嚴防死守。如今魏室東西分裂，倒給了他左右逢源的天賜良機。

眼見女兒有望登臨中原皇后寶座，帶來的利益遠非一個駙馬可比，高歡的許諾瞬間被他拋到了九霄云外。

然而，狂喜并未完全蒙蔽他的心智。阿那瓌話鋒一轉，“蘇左丞，據本汗所知，貴國皇帝陛下，不是已有一位皇后坐鎮中宮？”長安歸來的使臣，可是將此消息帶得清清楚楚。

“可汗明察秋毫。”蘇綽早有預料，應答如流，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惋惜，“乙弗皇后……唉，德行有虧，深感愧對天子，已然自請退位。于長安城外古寺之中，青燈古佛相伴，了此殘生。”

元寶炬確實廢黜了乙弗氏，但宇文泰與蘇綽為免逼迫元寶炬過甚，允其“出家”存身。這等朝堂秘辛，自然不足為阿那瓌道。

“哈哈哈！如此，本汗便再無掛礙了！”阿那瓌仰天大笑三聲，對蘇綽滴水不漏的回答極為滿意。

眼見對方如此“順從”，他的心思又活絡起來，捻著胡須道：“蘇左丞深明大義，既如此……本汗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得寸進尺！”蘇綽心底冷笑，對這些“蠕蠕”的貪得無厭鄙夷至極，面上卻依舊維持著從容，淡淡道：“可汗但說無妨。”

阿那瓌笑容更盛：“本汗的親弟塔寒，至今尚未婚配。久聞大魏公主皆是風華絕代，不知可否……也賜婚一位于我王弟？”

他原本讓兒子娶魏公主只為結盟，兒子還老大不情愿。反倒是弟弟塔寒，對中原女子心儀已久。

如今女兒即將貴為西魏皇后，再為弟弟求娶一位公主，豈非錦上添花，將柔然與西魏牢牢綁在一處？

蘇綽聞言，心頭微松。聯姻本就是他與宇文泰既定策略的一部分，無非是多冊封一位宗室女罷了。

他當即慨然應允：“可汗拳拳愛弟之心，令人感佩。此事易爾！我朝定當為塔寒王子擇一位才貌雙全的公主，成就良緣！”

阿那瓌心滿意足，立時命侍從為蘇綽斟滿美酒：“蘇左丞爽快！那東賊的使臣，你隨時可以帶走。”

他頓了頓，似不經意地問道：“對了，那使臣的隨從……蘇左丞可要一并帶回？”

蘇綽眼中寒芒一閃，旋即隱去，搖頭道：“幾個無關緊要的下人罷了，可汗留著驅使便是。我等只要那正使一人。”

只要將東賊使臣押回長安，昭告天下柔然已與東賊決裂，便足以斷絕阿那瓌再倒向高歡的退路！這才是此行關鍵。

又是一番推杯換盞后，蘇綽帶著此行的“成果”告辭離去。

帳簾落下，阿那瓌臉上的豪爽笑意瞬間冷卻，骨咄祿憂心忡忡地湊近：“大汗，我們……當真要依蘇左丞之言，去攻打東邊？”

他本就是負責與東魏聯姻的使臣，如今扣下東魏使臣，處境頓時尷尬。

“攻打？”阿那瓌嗤笑一聲，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渤海王坐擁六鎮雄兵，麾下慕容紹宗、高敖曹、斛律光哪個不是萬人敵？去碰他？徒耗我柔然兒郎性命罷了！”

“那……如何向西魏交代？”骨咄祿心頭一凜。

“交代？”阿那瓌把玩著酒杯，語氣輕描淡寫，“派些游騎，去邊境‘打’幾陣便是。”

“記住，只做做樣子，切莫真打！”

他方才一番試探，見蘇綽幾乎有求必應，心中得意更甚，早已打定主意兩頭通吃，絕不與高歡撕破臉。區區一個使臣被扣，高歡還不至于為此大動干戈，最多斷了往來。

為了一個使臣，高歡也不至于親自發兵攻打他，兩邊互不來往就是了。

骨咄祿長舒一口氣。他出使過高歡的霸府，深知那位渤海王的威勢，能不與之為敵，再好不過。

“那東賊使臣……已交給蘇綽了？此番東賊，當真只派了一人前來？”

“據那正使翁忠所言，確實只他一人主事。”骨咄祿答道，“余下人等，正在嚴加盤問。”

…………

“小子！報上名來！多大年紀？”昏暗的氈帳角落，一個柔然侍從捏著爾朱文暢肉乎乎的下巴，厲聲喝問道。

“朱文暢，八歲。”被柔然侍從一番驚嚇，爾朱文暢也不敢說出自己的真名。

“八歲？！”

侍從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明顯超重的胖墩，隨即勃然大怒，反手狠狠一記耳光抽去，“啪！”脆響在帳內回蕩。

“還敢耍滑？找死！”

劇痛襲來，爾朱文暢懵了，隨即“哇”的一聲哭出來。自小在府中橫行無忌，只有他打人的份，何曾被人如此當眾掌摑？

他不過是如實回答罷了！

剛剛翁忠走后不久，突然沖出來一伙柔然人，不由分說的將他們扣押，爾朱文暢與他們爭論，卻反而不由分說的被打了一頓，當下老老實實回答卻又挨了一巴掌。

“嚎什么喪！”侍從見他哭鬧，愈發不耐，又是一巴掌扇在他背上，“再問一遍！幾歲？！”

爾朱文暢疼得縮成一團，抽噎著改口：“十……十四歲……”

見爾朱文暢‘老老實實’回答，侍從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