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惠，你這話是認真的？”爾朱英娥還未及開口，高歡已先按捺不住，轉向高澄問道，語氣里帶著明顯的驚異。

一旁的爾朱英娥也緊緊盯著高澄，目光灼灼，生怕他下一秒就收回方才的話。

“自然當真。”高澄神色懇切，甚至微微躬身，“梅園是姨娘心愛清靜之地，我貿然帶人闖入，實屬無禮，理當賠罪。不知姨娘意下如何？”他姿態誠懇，仿佛真心實意認識到了自己的過錯。

“這個……”爾朱英娥沉吟片刻，心頭卻警鈴大作。

這小子今日怎會如此好心？

高澄從前何曾給過她半分笑臉？如今突然這般示好，她本能地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然而，轉念想到此次出使柔然帶來的巨大利益，她的心思又活絡起來。她畢竟侍奉過幾任帝王，深知其中門道。與柔然聯姻成功，便是對西西賊一記沉重的打擊。

有了這份功勞墊底，她再為弟弟向高歡討要一個體面的職位，豈非順理成章又或許……高澄真是借此機會向她示好，修補關系？

這么一想，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悄然爬上爾朱英娥的眉梢。

“看來我風韻猶存，并未到人老珠黃、無人問津的地步嘛。”她心底那點虛榮心被微妙地滿足了。

高澄將爾朱英娥臉上那抹自得之色盡收眼底，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古怪。他隱約覺得，這位姨娘怕是會錯了意。

他可沒有父王高歡那般獨特的“嗜好”——什么爾朱英娥、鄭大車、韓智輝……高王獨愛人妻的癖好，他高澄可半點不感興趣。

眼見火候已到，高澄立刻以退為進：“單是賠禮道歉，恐怕仍顯不足。依孩兒看，此次出使柔然的正使之位，正可表達我的誠意。還望姨娘千萬不要推脫。”

“莫非……姨娘覺得令弟尚難當此重任？若是如此，孩兒再另尋他物補償便是。”他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選送往柔然，爾朱英娥的弟弟此刻送上門來，簡直是天賜良機。

高.人妻愛好者.歡也適時開口“阿惠，你糊涂了？你姨娘弟弟年方八歲，乳臭未干，如何做得正使？派他出使，柔然豈不認為我等輕視于他？”

他對兒子今日這“難得糊涂”也起了疑竇，這等收買人心的機會，素來精明的高澄怎會輕易拱手讓人？

“八歲？！”高澄心頭瞬間奔過萬頭羊駝。

他強忍著沒去看爾朱英娥，內心已是瘋狂吐槽：八歲就敢要副使？！你當你弟弟是十二拜相的甘羅轉世不成？！

他還以為爾朱英娥開口便要副使，好歹應該能獨當一面吧？！結果居然比高洋還年幼。

但他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反而順著高歡的話，“父王所言極是，是孩兒思慮不周。不過，孩兒以為，年輕人正該多加歷練方能成才。”

“不如這樣，正使之名仍由爾朱姨娘指派一位心腹擔任，對外宣稱即可。至于令弟……”

他看向爾朱英娥，語氣充滿“真誠”的期許，“便委屈他暫居副使之位，隨行歷練，增長見識，姨娘以為如何？”

“好！好一個‘年輕人該多加歷練’！”爾朱英娥此刻簡直是心花怒放，越看高澄越覺得順眼。

以前怎未發覺這位世子殿下如此通情達理、善解人意？

眼見不僅弟弟的差事沒丟，自己還能再安插一個心腹進去掌握實權，她再也按捺不住，急切的目光立刻投向高歡，帶著催促。

眼看爾朱英娥已被高澄“說服”，兩人似乎已達成共識，高歡也不想在此時拂了寵妾的面子，更覺得讓爾朱家的人去趟柔然這渾水也未必是壞事，終是點了點頭：“也罷，就依阿惠所言。夫人，此事便由你去安排吧。”他對著爾朱英娥吩咐道。

“姨娘，此事宜早不宜遲。”高澄立刻“好心”地添了一把火，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柔然蠕蠕向來反復無常，聯姻之事夜長夢多，需得盡快定下人選啟程方是上策。”

不用高澄提醒，爾朱英娥也恨不得立刻飛回自己院中。她唯恐高澄事后反悔，當即尋了個借口，向高歡和高澄匆匆告退，腳步輕快得幾乎要飛起來。

待爾朱英娥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高歡隨意地揮了揮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侍女。別院之中，頓時只剩下父子二人。

“阿惠，”高歡的臉色沉靜下來，目光深邃地看著兒子，“你可知為父為何讓你去挑選出使柔然的人選？”

此刻四下無人，高歡打算與這個寄予厚望的接班人好好談談心。他方才順水推舟同意爾朱英娥，正是為了此刻能借機教導兒子。他不愿高澄在“施恩”這等御下之術的關鍵處犯糊涂。

高澄心知肚明，面上卻立刻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孩兒愚鈍，不解父王深意，還望父王教誨。”此刻他需要恰到好處地裝傻，免得后面牽扯到他。

眼見平日里眼高于頂的兒子此刻竟如此恭順受教，高歡心中也不免掠過一絲為人父的得意。

他深諳駕馭之道，對下屬從不吝嗇賞賜，無論是金銀財帛還是官職名位，皆可慷慨賜予以收買人心。此刻，他自然要將這套心得傳授給兒子。

“阿惠，你需謹記，駕馭臣下，貴在……”高歡語重心長，開始向高澄細細剖析他的御下之術。

高澄則垂手恭立，斂眉低目，做足了虛心聆聽的姿態。

…………

而另一邊，匆匆回到自己庭院的爾朱英娥，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狂喜。她幾乎要雀躍起來：

“弟弟！天大的好消息！姐姐給你謀了份前程！”

她按捺不住激動，連聲吩咐最信任的心腹：“快！快去府外，即刻將我弟弟請來！就說有天大的要緊事！”

興奮之余，一股強烈的屈辱感卻又猛地涌上心頭。想當年父親（爾朱榮）在世，權傾朝野之時，她爾朱英娥居于深宮，連那些所謂的后宮嬪妃，乃至皇帝元子攸（孝莊帝），哪個敢不看她的臉色行事？

如今……竟淪落到要在一個婁昭君所出的黃口小兒面前強顏歡笑，曲意逢迎！

一念及婁昭君和高澄這對母子，爾朱英娥便恨得咬牙切齒。

然而，這股恨意很快又被眼前巨大的利益所取代。她眼中燃起精光：

只要弟弟能順利從柔然歸來，她便可借著這個由頭再向高歡討要職位，重振爾朱氏未必不可！

“弟弟，”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庭院，仿佛已經看到了弟弟衣錦榮歸的場景。

“你的好日子，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