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惠，你怎會在此地？不是囑咐你酉時再來用膳么？”高歡望著突然出現的兒子，眼角掠過一絲愕然。

這梅園緊鄰別院不假，可高澄何時有了這份賞花的閑情逸致？高歡心中疑竇微生。

而一旁的爾朱英娥卻仍是不死心，目光在梅園中找尋起來，然而遍尋不見鄭大車的身影，心頭不免焦躁。

眼見高歡詢問，劉桃枝與高澄先是躬身行禮。

“兒見父王近日似有心煩氣悶之狀，偶然得了一個偏方，道是寒梅入藥頗有疏解之效?！备叱紊裆\懇，不見絲毫慌亂，雙手捧出幾朵新摘的寒梅，“故此特來梅園，采擷幾朵獻與父王，愿能稍解父王煩憂?！?

這話也不算瞎說，寒梅確有清心除煩的效果，高澄上輩子偶爾也會摘點寒梅以用。

至于高歡煩悶?這說辭套在哪個人身上都難有差錯。

什么？你不煩悶？宇文泰擊敗了沒有？蕭衍干掉了沒有？

果然，高歡聞言，面上竟真顯出幾分被說中的神色，微微頷首：“確然，本王近來確感胸中郁結，阿惠有心了?！?

高澄垂首稱是，隨即，他仿佛才注意到爾朱英娥的存在，恭敬地執禮：“見過爾朱姨娘?！?

見高湘態度如此自然得體，爾朱英娥心中那點篤定不由動搖了幾分。

莫非……鄭大車當真不在此處？爾朱英娥暗暗想道。

若鄭大車在，以高澄那桀驁難馴的性子，見了自己這“告密者”，豈會如此平靜？怕是早已按捺不住，出言詰難了，怎會這般隱忍？

她心念電轉，目光探究地投向高澄。高澄卻回以一個溫和的微笑，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友善。

失算了！爾朱英娥暗自咬牙。按她盤算，他本以為將那寒梅養顏的消息透給鄭大車，對方必定急不可耐地趕來梅園，如此便可“偶遇”高澄。

可如今……鄭大車人影何在？

緊接著，爾朱英娥的目光掃過高澄身旁的劉桃枝。此人曾是高歡心腹，如今專司護衛世子，她自然認得。

有此人在側，鄭大車在或不在，都已無甚意義了。強行攀扯，反顯得自己刻意。

爾朱英娥心思急轉，面上卻綻開一絲感動的笑容，對著高澄連聲稱贊：“世子殿下對大王一片至孝之心，竟一時忘了禁令，連家奴也帶入梅園了?！彼Z帶關切，卻不動聲色地點出了“家奴禁入”的規矩。

高歡自然記得她定下的這條禁令，順勢開口，語氣卻帶了幾分袒護：“阿惠，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姨娘素來珍愛這梅園清凈，你自行前來便罷，怎還帶了家奴？”

“姨娘折煞我了，”高澄立刻現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歉意，“兒確實不知梅園有這等規矩，守門之人也未曾提及?！彼抗鉄o辜地轉向那兩個家奴。

守門的兩個家奴眼見高澄睜眼說瞎話，頓時面如土色，心中叫苦不迭：我兩是沒告訴你家奴不能進去，可劉侍衛自己分明說過他不能進去??！

“哦？”爾朱英娥嘴角勾起一抹冷意，“那倒是妾身管教不嚴了。你們二人，自行去領二十軍棍吧?！彼p飄飄一句話，便將責罰定了下來。

兩個家奴哪敢辯駁，只得苦著臉，諾諾退下領罰去了。

眼見高澄與爾朱英娥之間隱有火星迸濺，高歡適時抬手：“罷了，時候確也不早，先去用膳吧?！?

二人各懷心思，皆斂容應承：“是?！?

一行人遂移步，向別院行去。

待他們身影消失在梅林小徑盡頭，不遠處的角落，鄭大車才捂著狂跳的心口，喘息著探出身來，額角冷汗涔涔。

別院之中，燈火初上。侍女們魚貫而入，奉上珍饈，席間三人落座，酒過三巡，氣氛微妙。

“阿惠，”高歡放下酒樽，看向長子，“出使柔然的人選，你可有定奪？”

爾朱英娥聞言，心弦立時繃緊。她本想著借鄭大車之事激怒高歡，好為胞弟爭得出使柔然的肥差，未料高澄竟借獻梅之舉，反令其孝心更顯，地位似更穩固。

高澄嘴角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旋即隱去，語氣平淡無波：“人選……尚未最終敲定。”他故意頓了頓，抬眼望向高歡，“父王可有屬意之人？”

他心中冷笑。元騭的人馬已經西魏回來了，柔然欲與東魏和親的消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此刻的柔然，無異于一個巨大的火坑！誰跳進去，誰便是那祭旗的犧牲！他的目光，似無意般掃過爾朱英娥。

他高澄，向來不記仇。

畢竟有仇當場就報了。

高歡的目光亦在爾朱英娥身上停了片刻，想起她昨夜的軟語央求，思索了片刻，但最終還是決定將正使的決斷權交給高澄。

可他也不愿讓爾朱英娥太難堪，所以緩言道：“副使人選若未定，便讓你姨娘的弟弟去吧。權當為你今日擅入梅園之事，向你姨娘賠個不是?！?

高澄并未立刻作答，只是垂眸，指尖輕輕摩挲著酒樽邊緣，仿佛在權衡。

席間一時靜默，只聞燭火噼啪。

爾朱英娥終究是按捺不住，試探著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世子殿下，那個……我弟弟這副、副使的事……？”

“副使？”高澄終于抬起眼，眉梢微挑，似乎對這個詞有些玩味。

緊接著，他唇邊綻開一個明朗卻又帶著幾分戲謔的笑容，清晰無比地吐出幾個字：

“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