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丞相府邸。宇文泰端坐于主位之上，燭光映著他沉凝的面容。心腹躬身立于堂下，正低聲稟報著剛探得的緊要消息。

“丞相，柔然異動，確非空穴來風。”心腹的聲音壓得更低，“長安城內已傳得沸沸揚揚，甚至直言聯姻對象乃是常山王之妹，東邊密線亦急報，確有柔然使臣直奔東賊霸府而去！”

宇文泰指節輕叩桌面，發出篤篤悶響：“消息……核實無誤？”

“多方印證，情況屬實！”心腹斬釘截鐵，將連日探查所得一一詳陳。

宇文泰揮了揮手，心腹會意，悄無聲息地退入陰影之中。廳堂內重歸寂靜，宇文泰的目光掃向下首端坐的二人——大將軍司馬周惠達與大行臺左丞蘇綽。

此二人皆是他倚重的肱股之臣：周惠達忠心耿耿，追隨多年；蘇綽則由周惠達舉薦，自己曾與其秉燭夜談，深覺此人才智超絕，堪稱奇士。

今年那震動朝野的《二十四條新制》，便是出自蘇綽之手筆。

“周卿，令綽，”宇文泰的聲音打破沉寂，“此事，爾等如何看？”

年歲稍長的蘇綽率先開口，言辭清晰，條理分明：“稟丞相，綽以為，此事可信度極高。阿那瓌前年便已流露結好高歡之意。上月，高歡又一舉擊潰劉蠡升，聲威正盛。以此觀之，阿那瓌遣使密會高歡，圖謀于我大魏，大有可能。”

容貌俊朗的周惠達則緊隨其后，拱手道：“臣……與蘇左丞所見相同。”

宇文泰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抽。他對這位周卿的“見解”本就不抱太大期望，倒是蘇綽所言，有理有據，切中要害。

他頷首，目光鎖向蘇綽：“令綽以為，當如何應對？”

蘇綽略一沉吟，果決道：“丞相，事不宜遲！當立即面見陛下，剖析其中利害。同時，務必穩住長安的柔然使臣，勿使其生疑或與高歡互通消息。”

“穩住？”宇文泰追問，“如何穩法？”

“柔然所求，無非實利。”蘇綽眼中閃過精光，“彼輩未必真心倒向高歡。依綽之見，可請陛下冊封宗室之女為公主，厚加封賞，與柔然結秦晉之好，以分高歡之勢。”

西魏并非沒有真正的公主。孝文帝的親孫女元明月便是，可惜……此女與其堂弟穢亂宮闈，已被宇文泰以雷霆手段處決了。

宇文泰先是微微點頭，旋即卻又緩緩搖頭，聲音低沉：“賀六渾既已遣使密談，想必條件優厚。此時再送一位公主過去，恐怕……杯水車薪，難改其心意。”

“那……”蘇綽一時語塞，心中雖有計較，卻覺太過僭越，難以啟齒。皇帝元寶炬子女尚幼，皇后乙弗氏又已冊立多年，感情甚篤。除卻冊封公主，似乎別無他途……

宇文泰先是肯定了蘇綽的急智，但他與阿那瓌打過交道，深知這草原梟雄唯利是圖的本性。只要籌碼足夠，便是要他賣了親爹，恐怕也做得出來！

一個更狠絕、也更有效的念頭在宇文泰心中成型。

他眼中厲色一閃，斬釘截鐵道：“阿那瓌膝下，不是還有個待嫁的女兒么？何須再送公主？我大魏，迎娶她來做皇后！阿那瓌豈會拒絕如此厚禮？！”

大魏皇后！

此言一出，滿室皆靜！蘇綽心頭劇震——此策他方才亦曾想到，卻因涉及廢立國母這等大事，所以不敢直言。再則，皇帝與皇后伉儷情深，宇文泰此舉……無疑是是要行廢后之事！

“皇……皇后不是尚在嗎？”周惠達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脫口問道。

話音未落，只見宇文泰本就黝黑的面龐瞬間又沉了幾分，。旁邊的蘇綽也投來一個無奈的眼神。

堂內氣氛驟然降至冰點。但蘇綽反應極快，立刻躬身道：“丞相深謀遠慮！柔然斷難拒絕此事，綽以為可行！”

周惠達這才如夢初醒，驚出一身冷汗，慌忙附和：“是是是！微臣愚鈍！此策甚妙！甚妙！”

宇文泰看著這位心腹大將，心中一陣無言。若非看在蘇綽面上，他幾乎要拂袖而去。

強壓下心中不耐，他沉聲道：“罷了。爾等明日隨我一同上朝，將此議奏明陛下！”

他目光轉向蘇綽，：“至于柔然使臣那邊……令綽，就勞你今夜辛苦一遭，務必穩住他們，莫走漏風聲。”

“綽領命！”蘇綽肅然應下。

隨后蘇綽與周惠達一起離開了這里。

待蘇、周二人退下，廳堂歸于平靜。宇文泰獨坐案前，目光如炬，死死釘在鋪開的輿圖上，鎖定了那代表晉陽的標記。

“賀六渾……”宇文泰喃喃道。

長安城內的流言雖不知道源頭出自哪，但東線密報相互印證，柔然勾結高歡之事，當是板上釘釘。

至于廢后的事……宇文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絲毫不擔心元寶炬敢違背自己的意愿。有元修的前車之鑒在前，元寶炬豈敢有半分異動？

想到孝武帝元修，宇文泰就沒來的一陣煩躁，元修與自己三個堂姐穢亂不堪就算了，還敢對他指手畫腳。

若非當時需借其名號與高歡抗衡，一杯毒酒鴆殺都是便宜了他！

…………

翌日清晨，皇宮門前。

宇文泰昂首闊步，走在最前。蘇綽與周惠達緊隨其后，百官皆屏息垂首，無一人敢越其半步。

隨著宇文泰的走進，門口的年輕守衛看著遠遠的一團陰影還以為是太陽來了。

待看清是宇文泰，守衛渾身肌肉瞬間繃緊，連大氣不敢出，生怕給這位丞相留下不好的印象。

忠誠！

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這就是元寶炬給宇文泰的待遇。宇文泰將手虛扶按劍上，昂首走在隊伍最前側。

宇文泰的目光掃過那名年輕守衛，腳步微頓，隨口對著當值軍官下令“此子站姿甚佳，氣度沉凝，觀其站姿，便知勤勉。傳吾令：擢升其為幢主。”

“幢……幢主？！”年輕守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幢主足足統領十名精銳，僅僅因為一個軍姿，就能得到這種賞賜！

“丞相的恩情還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