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在此，爾等聚眾喧嘩，意欲何為？！”劉桃枝策馬疾馳上前，一聲斷喝如驚雷炸響，橫馬隔開沖突雙方。

晉陽城中，能稱“世子殿下”者，唯有一人！

那幾個鮮卑軍卒抬眼再看劉桃枝一身標志性的蒼頭裝束，心頭猛震——來人竟是渤海王世子高澄！

霎時間，幾人噤若寒蟬，慌忙退至道旁規(guī)規(guī)矩矩站定，哪還敢再去拉扯那小女孩。

領(lǐng)頭的鮮卑軍士更是臉色煞白，見勢不妙，慌忙將手中抽人的馬鞭別到身后，試圖遮掩。

小女孩得了自由，嗚咽著撲到那渾身鞭痕、猶自顫抖的中年漢子身前，張開雙臂牢牢護住。

高澄這才不緊不慢地踱出馬車。腳步聲雖輕，卻似有千鈞之力，瞬間壓下了場中所有嘈雜。元騭與高洋緊隨其后，默立左右。

高澄目光掃過那中年漢子，只見其衣衫破損，皮開肉綻，血痕交錯，身軀仍在痛苦地微顫。他眼神一冷，轉(zhuǎn)向那軍士，聲音不高，卻透著徹骨寒意：“你是何人麾下，為何用馬鞭抽打大魏子民？行劫掠之事？”高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絲寒意。

“啟…啟稟世子殿下！”那軍士嚇得一個激靈，語無倫次地辯解，“小人是尉公（尉景）麾下！這…這只是個漢人刁民！我等在外征戰(zhàn)辛苦，他…他卻不肯供些吃食……”

“尉景……”高澄目光閃爍——此人正是他的姑父。

“本世子問的是，”他向前一步，一字一頓，“為何——鞭撻——我——大——魏——子——民？！”

鮮卑軍士被這凜冽的質(zhì)問噎住，支吾難言。他腦中混亂：明明渤海王曾有“漢人如奴仆”之諭（注1），怎地世子殿下竟如此較真？可這念頭也只敢在心底翻滾，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宣之于口。

高澄見他啞口無言，冷哼一聲，徑直替他“定罪”：“父王夙興夜寐，所求不過保境安民！爾等不思報國，反效盜匪之行，強搶民財，毆傷無辜！此等惡行，敗壞尉公治軍清譽，動搖晉陽軍民同體之心，罪加一等！”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再者，尉公治軍向來法度森嚴，豈容爾等如此放肆？！”

言罷，高澄側(cè)首問劉桃枝：“依軍法，此等情形當如何？”

劉桃枝惜字如金，聲如金鐵交鳴：“持械劫掠，形同叛逆！按律，當斬！”

此言一出，那幾個鮮卑軍卒魂飛魄散，當即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連聲哀告求饒。領(lǐng)頭的軍士更是面無人色，癱軟在地。

高澄見震懾之效已達，目的已成，便不再深究。他緩步靠近跪地的幾人，壓低聲音道：“念爾等初犯，又系尉姑父部屬，本世子便代姑父行法：鞭撻五十，所搶財物，十倍償還原主！若敢再犯——”他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定斬不饒！”

“可有異議？！”末了，他冷冷補上一句。

能撿回性命已是萬幸，幾人哪敢有半個不字，慌忙搖頭如撥浪鼓。

“既如此，桃枝。”高澄喚道。

劉桃枝早已將那受傷的中年漢子攙扶至路邊安置，聞聲立刻趨前。

“就在此處行刑。”高澄雙臂環(huán)抱，好整以暇地站定。

劉桃枝閃電般出手，一把奪過軍士藏于身后的馬鞭。幾名如狼似虎的家奴立刻上前，將那幾個軍卒死死按倒在地，剝?nèi)ゼ纂小１抻胺w，凄厲的慘叫頓時在道路上響起。

那中年漢子呆呆望著眼前景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為了他一個卑微的漢人，世子殿下竟真的鞭笞了這些高高在上的軍爺？

行刑很快完畢。

“去，給這位大叔賠罪。”高澄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中年漢子眼見那領(lǐng)頭的軍士忍著劇痛，一瘸一拐地向他走來，慌忙擺手，連稱“不敢當”。

高澄眼神冷冷一掃，那軍士渾身一哆嗦，立刻哆嗦著從懷中掏出所有餉銀，一股腦兒硬塞進中年漢子懷里，口中不住哀告：“老哥恕罪！老哥千萬恕罪！是小人有眼無珠！沖撞了老哥！”

中年漢子摸著懷中沉甸甸明顯遠超十倍的銀錢，惶恐道：“……這…多了……”

軍士哪敢收回，迭聲道：“不多不多！都是賠禮！老哥務(wù)必收下！務(wù)必收下！”說罷，緊張地望向高澄。

高澄見他態(tài)度尚可，微微頷首。隨即，他環(huán)視周圍聞聲聚攏的軍民，朗聲道：“凡謹守我大魏律法、勤懇營生者，無論胡漢，皆受霸府庇護！此乃鐵律！”

聲落，他目光如電，看向那領(lǐng)頭的軍士：“回去稟報尉姑父：今日之事，本世子已依國法軍規(guī)處置完畢。若姑父認為處置不當，或?qū)庀鹿苁碛姓鲁獭?

他微微一頓，語氣轉(zhuǎn)重，“請姑父親自來霸府，與我父王及本世子分說明白！”

軍士如蒙大赦，連稱“不敢”，帶著幾個傷痕累累的同伴，連滾帶爬地逃離了現(xiàn)場。

喧囂散去，街巷似乎重歸平靜。

但，人心已動。

“多謝世子殿下！多謝世子殿下活命之恩！小人…小人惶恐無地！愿為殿下立長生牌位，日日焚香禱告！”中年漢子撲通跪倒，聲音哽咽，情真意切。

高澄搖了搖頭，俯身虛扶：“不必如此。見大魏子民受苦，本世子豈能坐視？”

他目光落在漢子攤邊熱氣騰騰的餅上，語氣忽而一轉(zhuǎn)，帶著一絲少年人特有的隨意：“真要謝我？便給我一個餅子嘗嘗吧。”

中年漢子一愣，隨即慌忙雙手捧起一個最白凈厚實的餅子，恭敬獻上。

高澄接過，輕輕咬了一口，細細咀嚼片刻，點頭道：“嗯，麥香淳厚。改日得空，我教你些法子，或能做得更可口些。”

言罷，在眾家奴的簇擁下，轉(zhuǎn)身登上了馬車。

中年漢子望著遠去的車駕，捧著手中沉甸甸的銀錢，只覺恍然如夢。他苦笑搖頭，只當是貴人一句寬慰之言。

身邊的小女兒扯了扯他的衣角，仰著小臉，大眼睛里滿是好奇：“爹，剛才那個好看的恩公是誰呀？”

中年漢子回過神來，慈愛地揉了揉女兒的頭，望向馬車消失的方向，聲音里帶著深深的敬畏與感激。

“他啊…就是咱們的世子殿下。”

注1：高歡明確對鮮卑貴族表示：“漢人是汝奴，夫為汝耕，婦為汝織，輸汝粟帛，令汝溫飽，汝何為凌之？”（對鮮卑人說漢人是他們的奴仆。）

安撫漢人稱：“鮮卑是汝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絹，為汝擊賊，令汝安寧”（對漢人說鮮卑人是打工仔，幫他們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