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而言之,我家里現在住了一群神人。”
這是我發自內心的話語。
“話是這么說,但你表述的方式明明就是‘這群家伙好有意思’。”
從牌堆中抽出四張卡片,我回憶起當時的情形。
的確,我是一個很多元化的人。我討厭一成不變,死水一樣的生活,同時又很在乎當下的美好。
日常的生活是很安定,每日例行的公事明確的擺放在你面前,你不會因為不知道下一步的方向而迷茫。
不只是你自己,你身邊的人——同伴,家人,朋友……大家都有“顯而易見要做的事”。就像呼吸一樣,這些事情已經變成了生活中“天經地義”的一部分。
如同齒輪一般,咬合精密,很自然的轉動著。
兒時在一次沐浴中,我發現了讓我驚奇的一點:身體泡在水中,保持放松的狀態,很快你就會感覺自己完全融入在水中而不是被水所包裹——如同那些水只是身體的一部分一樣。
“日常”也是融入自我的清水。
這是一個不含有任何褒貶意義的評價。雖然缺乏了一些驚喜,但這份平淡確實是我賴以生存的必需品,是我的吃穿用度的來源。因此,即便不能滿足我對新奇未知的好奇,我也依舊是滿懷尊敬的看待日常的生活。
這份尊敬是否也是融入清水所造成的呢?
我打出一張手牌,放過了這個問題,這是屬于本人的豁達。
“說實在的,那群人可是包含了異世界來客啊,這些家伙突然成為了自己的同伴,只要是個人類就會興奮吧。”
沫軒表示贊同。
“所以,那個平行世界的人,她的原初是什么?你趕緊學會了讓我擴充材料庫!”
“大哥,才剛認識他們第二天而已,哪來的那么快?”
“不是還有個認識了幾年的嗎?她的原初你怎么還沒學會?”
沫軒說出我一直在逃避的一點。我發現,他的目光已經變成了我無法逃避的那一種。
“承認吧哥們,你就是單純的害怕她而已。”
嘴部開合了幾下,這完全是身體自主的行動,實際上,我的腦子里并沒有組織好的話稿。
“這種恐懼是……出于本能的反應啊。”
少年上下打量著我。
“你在家的時候,難道也一直避著她嗎。”
“盡量吧……其實之前也不至于恐懼,從圣城回來后秦儀給我的感覺突然就不一樣了。”
“我懷疑你倆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
這他還真是冤枉我了,在此之前我哪有這個時間和她單獨相處?
“你……”
“你什么你!出牌。”
“不,我的意思是……”沫軒扭過我的頭:“有人找你。”
那個打破我的日常的少女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后,空若無物。
……
校園的人工湖邊,由于是用餐高峰期,絕大多數人都在食堂內部,所以這里倒是一個不錯的談話地點。
就秦儀本人的說法,則是不想呆在封鎖的空間里。
雖然很想說出“誒?我家的空間這么狹小的嗎?”這樣的玩笑話,可心中明晰的想法攔住了即將脫口的話語。
“那個,今天你有什么想問的嗎?”
拿著紫米面包的少女停下了機械化的進食。
“現在沒有了。”
“以這種狀態,你無法給出我想要的答案。”
……這種謎語一樣的交流方式,還真是她的專屬啊。奇怪的是,我一直都能聽懂她的意思。
“我的情緒不必擔心,這不會影響我的思考。”
秦儀看向我的眼睛,被一層層解析透徹的感覺遍布全身,如同浸泡在冷水中一樣的寒冷,徹骨,而又無法抵抗。
心臟驟然狂跳到極限,無數的話語幾乎是被推上嘴邊。
好在,秦儀很快收回了目光。
“你也是需要解答疑惑的人。”
……真的被完全看穿了。
午休時間過半,人工湖邊只剩下了我們兩人。
“我隨便說說吧,你就當做是午餐小故事。”
“準確的來講,我心中的感覺并不是疑惑。”
坐在一旁的石墩上,心中的恐懼漸漸消去,真正的夏依冬開口說道。
“我的原初叫做‘百藝’。簡單的來說,就是讓我無視血脈的封鎖,擁有學會一切原初術法的能力。”
“而這份天賦對應的心性,則是多元化的‘自我’。”
既然是自述,果然還是離不開“自我”這個關鍵詞。
“你那天晚上和我聊到‘空洞’,是因為傘姐的話吧。她一定是和你說了‘我弟弟就是一個不再空虛的空洞’之類的。”
秦儀點頭。
“不再空虛沒有錯,但是尋找些什么的感覺依然存在,這是為什么?”
“因為我的渴望是無限的。”
身體里的原初呼應著這句話。
“‘渴望’是從何而來的呢?‘想要得到’,‘需要得到’,‘能夠得到’,這三類念想是渴望的源泉。”
“擁有學會一切的原初,也就意味著第三類源泉從最初開始就是無限,隨之而來的前兩類源泉的擴張,展現出來的狀態只有兩種——”
“‘廣闊’和‘空洞’。”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和你是一樣的。”
原本難以理清的思緒,在講述的過程中拆解,于腦海中一次又一次的貼近真實的情感直至化為語言的形式流出。
最終得出的答案,是自身認可,卻不一定知曉來處的。這就是最美妙的地方。
這番意識流的發言讓秦儀陷入了沉思,最終她果斷放棄思考。
“比起那番老套的發言,觀察你本身或許更加簡單……”
剛從自我陶醉中清醒,身著白色襯衫的少女如老練的武士一樣走來。清風般的輕盈與山脈的穩重在她身上兼融,明明是極有趣的景象,在我心中卻幾乎是毀滅的具象化。
“你好像很怕我。”
秦儀沒有繼續靠近,隨意坐在一邊的石墩上。
“剛才你就在和同學聊這個,所以,這份恐懼的來源是什么?”
“就日常來講,我雖然沒有什么自己的情緒,但是所接受的教育也足以讓我生存在這個社會。”
“那么,讓你恐懼的不是我正常的那一面。”
一個氣質清冷的姑娘坐在石墩上,語氣是聊家常的樣子,內容卻是對“自我”的深度剖析。
毫無遮掩的,將人格展開在他人面前。不存在任何修飾性的掩飾,更不會在乎自己的形象,這并不是知行合一,而是“異常”。
秦儀看上去一副很用力的樣子,輕輕皺著眉頭,大概是在努力尋找自己“不正常”的點……
這種認真模仿正常人的感覺,似乎有點…….可愛?
真是的,這種狀態的她完全不讓我害怕了。從消除恐懼的目的而言,秦儀的做法還挺有效。
“得,為了下午上課不遲到,還是先回去吧。”
……
可以隨時結束和開啟話題,這是與秦儀相處時的好處。
即使還有諸多疑點沒有發掘,秦儀也沒有表示出異議。只是點點頭,默默走向室內。就像這場對話從來沒有發生過。
對了,不知道她一開始是要問些什么來著?
同時擁有“品學兼優”和“特立獨行”兩個標簽,無論是同學還是老師都理所當然的注意到這個少見的身影。
和上次一樣,嚴謹的教師們考察起秦儀的學識。
雖然考查范圍包括最近才講授的新課,秦儀依然可以用最精簡的語言給出準確的解答。結合她整齊的襯衫來看,說是一場學術討論會也不為過。
明明前段時間還一起出去旅行,她是什么時候學完了這部分內容的呢?
“啊,這種學習能力是交給我就好了!”
這是我發自內心的感慨。
雖然知曉世界超自然的那一面,但是本質上,我還是個簡單的十七歲學生。
這一點真的要感謝傘姐。
將作為“解析法則的機器”的我從這莫須有的身份中解脫,讓我明白自我的重要性。傘姐從不下達指令而只是進行引導。
陽光好刺眼,經過白襯衫的反射,秦儀好像被光芒所包裹。
無論那光是誕生于她還是僅僅只包裹著她,都讓女孩看上去不再屬于這個世界。
“如果傘姐當初培養的是秦儀就好了。”
腦海中,不由得冒出這樣的想法。
是啊,我和她確實很像。
一個是看清萬事萬物的本源,一個是包容一切法則的天賦。二者都具備極大的容量,因此欲望也就近乎無窮。
在這萬向的追尋感中,自我的存在會很輕易的被沖刷。
因此,我害怕她。
那種無知覺的解析一切,容納一切,最終卻沒有給自我留下只言片語的無助感,我可以理解,但卻絕對不想體驗。因為……
那是“我”一直以來選擇拒絕的路。
對于“我”的探索,其實我也只是在行動中啊。
……
“秦儀,不快點的話傘姐煮的茶會失去風味的哦。”
一直躲避著我的少年出現在視線內,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動與我搭話。
奇怪,今天收拾的速度好像確實是慢了一點。
是我在想什么事情嗎?
算了,這也沒什么。
涼風習習,晚間的質感依然如此。
與從課本上學到的知識無關,我只是單純喜歡這種感覺,這也是為數不多誕生于“自我”的感情。
嗯?
原本走在前面的夏依冬突然放慢腳步,和我并排同行。
他的情緒從一瞬間的抗拒,慢慢舒緩,最終變為了平靜。
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這是他的能力之一嗎?
心里出現了一絲波動,與之前的躁動不同,這是一種全新的感情。
這究竟是什么感覺?
我無法給出答案,只知道我現在突然很不想和他說話。
“你現在不害怕我了?”
“嗯。”
他的臉上沒有略顯浮夸的表情,清爽,自信的感覺體現在他的面容上。那雙好看的眼睛里浮動著光芒,說不上來是路燈的折射還是信心的外化。
莫名的感情好像被安撫了。
“我想了一下,其實我害怕的不是你,而是你所處的狀態。你和我太像了,那種無法掌控,丟失自我的感覺,那是我一直在避免的方向。”
“而你身上,完全是毫不掩飾的將這一特性表現出來,如同那個被否定的我就站在面前一般。”
“所以我才會誤以為你就是恐懼的來源。”
原來如此。
“那么,現在你能告訴我,該如何找到自我嗎?”
他微笑著。
“‘真正的自我要由自己找尋’這種廢話我之前說了好多遍了。現在看來,真的有種站著說話不腰痛的感覺。”
“在找尋自己的這條路上,我也只是個學徒而已。但我并不迷茫,因為我清楚自己的方向。”
“即便這方向是多樣的,在每次的交互之中迸發出的情感也是真摯的,而這就足夠了。”
這家伙有在考慮我的特殊性,這番話雖然聽起來好些,可我還是不太明確。
“你是說,只要順其自然,就可以找到自我?”
他的那番話,實在過于空曠。
“我知道這些話很難在現實中找到真正的做法,不過有一點是絕對沒錯的。”
“尋找自我,是唯一一個沒有錯誤方向的事情,無論是怎樣的事件,只要感想誕生,就能映照出部分的自我。”
名為懷疑的感情伴隨著這番話回蕩在心里。
不由自主的,我開始回想自己有記憶以來的一切,像是將單純由墨水勾勒形狀的長卷盡力染上顏色一般。
可是,我并不確認那顏色的正確性。
“那個時刻是懷疑還是恐懼?”“是欣喜還是驕傲?”諸如此類的念頭產生,將剛剛著色的卷軸擦除。
似乎有稀少的感覺出現,卻又什么也留不住。
“秦儀。”
在糾結的漩渦中,夏依冬的聲音傳來。
他依然站在我的身邊。
“你的問題,是你看的太清晰,以至于忘卻了朦朧的美感,從而被虛無主義所捕獲。”
“既然情感大多誕生于和人的接觸,那么就嘗試去多交一些朋友,在交流之中掌握解析的尺度。”
他伸出手,握緊拳頭。
“在和人交流以及抽象這方面,我多少也算是個大師,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學習哦,朋友。”
抽象嗎……這家伙在自我認知這方面確實挺清楚的啊。
也對,每次有這家伙在場,氣氛就無法嚴肅起來。
我也笑了,那是從心底產生的笑容。
我將手攢成拳頭,碰了上去。
“聽起來挺有趣,謝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