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幽靈的代價
- 外賣女神
- 怡安.yian
- 4171字
- 2025-06-19 12:43:52
當陳默說出那句“我們成功了”的時候,我們并沒有歡呼。
勝利的喜悅,像一顆投入深海的、微不足道的石子,只來得及激起一圈小小的、轉瞬即逝的漣漪,就迅速被一種更龐大、更冰冷的、名為“現實”的黑暗所吞噬。
我們那個由電子垃圾和革命熱情組成的、小小的地下作戰室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一般的寂靜。
唯一的聲響,來自趙小飛那臺屏幕已經摔碎了的老年機。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它亮著的屏幕上,正以一種冷酷的、不容置疑的方式,向我們展示著這場勝利的“戰利品”。
那是一張,由國際信息安全聯合組織剛剛發布的、最高級別的紅色通緝令。
照片上的人,我們再熟悉不過。
——陳默。
照片下的罪名,洋洋灑灑,觸目驚心。
【……涉嫌策劃并執行了多起針對跨國企業的、惡性的網絡攻擊,竊取了價值數千億美元的商業機密,被定義為:近年來全球最具破壞力的,網絡恐怖分子之一?!?
“網絡恐怖分子……”趙小飛看著那幾個字,喃喃自語。她的聲音,像是被人用砂紙磨過,干澀,而又充滿了荒謬感。她那平日里總是神采飛揚的臉上,此刻,只剩下一種,因為目睹了超出理解范圍的慘劇,而產生的、呆滯的空白。
她剛剛才經歷過“社會性死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被一個龐大的、看不見的體系所拋棄和抹黑,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但她的“死亡”,還僅僅局限在天穹市,局限在一個行業的黑名單里。
而陳默,他被“獻祭”給了全世界。
我看著陳默。
他癱在椅子上,像一灘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的爛泥,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但他那張慘白的臉上,卻沒有任何悲傷或憤怒。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屏幕上,那個被全世界通緝的、名為“陳默”的男人。
那眼神,異常的平靜。
平靜得,像暴風雨來臨前,那片死寂的海面。
他甚至,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呵,”他說,“網絡恐怖分子……顧遠還真是,看得起我。”
我能“嘗”到他此刻的情緒。
那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味道。有大仇得報的、帶著一絲瘋狂的“快意”。有計劃成功后,如釋重負的“疲憊”。但在這兩種味道的底下,更深處,是一種,我從未品嘗過的、屬于“告別”的味道。
那味道,像深秋的落葉,像燃盡的蠟燭,像一場盛大煙火后,那片冰冷而空曠的夜空。
他在,和他自己的過去,做著最后的告別。
作戰室的空氣,凝重得像一塊鐵。
我們就這么,沉默地,坐了很久。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誰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任何語言,在這樣殘酷的現實面前,都顯得那么的蒼白和可笑。
不知過了多久,陳默,終于動了。
他緩緩地,從那張快要散架的電競椅上,坐直了身體。
他轉過頭,看著我和趙小飛,用一種異常平靜,也異常鄭重的語氣,說:“好了,現在,是時候,埋葬‘陳默’了?!?
所謂的“埋葬”,是一場,在數字世界里,為自己舉行的,漫長而又細致的葬禮。
陳默,是我們這場葬禮唯一的策劃者、執行者,和……死者。
“首先,”他坐回電腦前,十指重新放在了鍵盤上。但這一次,他的動作,不再有之前的瘋狂和急促,而是充滿了某種儀式感的、緩慢的莊重,“是所有的社交痕跡?!?
他在屏幕上,調出了一個又一個,我們所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社交APP。
有他大學時代注冊的、早就已經不再使用的校內BBS賬號。他點開了那個名叫“追風箏的人”的ID,最后看了一眼那篇關于云吞面的、矯情的博文,然后,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注銷賬號”的按鈕。
【您確定要永久刪除此賬號及所有相關數據嗎?此操作不可逆?!?
他點了“確定”。
那一瞬間,我仿佛“嘗”到了,十五年前那個文學青年的、一聲無奈的嘆息。
他又點開了一個,類似于“豆瓣”的影評網站。他的賬號里,收藏著幾百部電影,寫了上百篇影評。最新的一篇,停留在兩年前。那是一部愛情喜劇,他打了五星,影評只有一句話:“和姚瑤一起看的,她從頭笑到尾。她說,以后我們也要像電影里那樣,吵吵鬧鬧,但永遠不分開?!?
我看見陳默的手,在鼠標上,停頓了足足有十幾秒。
然后,他還是,面無表情地,點了“注銷”。
那一瞬間,我仿佛“嘗”到了,兩杯熱可可的余溫,和那句“永遠不分開”的誓言,一起,在冰冷的空氣里,迅速冷卻,直至消散的味道。
博客、論壇、游戲賬號、音樂APP……
一個又一個,承載著他過去二十幾年人生軌跡的、鮮活的“數字幽靈”,被他,親手,一個又一個地,送進了焚化爐。
每注銷一個賬號,他那張本就蒼白的臉,就更白一分。
趙小飛在一旁,看著,大氣都不敢喘。她那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懼”的表情。
她恐懼的,不是顧遠的強大,而是陳默此刻所表現出的,那種近乎于自殘的、絕對的冷靜。
當最后一個社交賬號,也化為烏有之后。陳默,開始了第二步。
“接下來,是家人?!?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但我和趙小飛都聽到了,那平靜之下,隱藏的、劇烈的顫抖。
他打開了一個加密的郵箱。
他沒有打電話。他知道,所有的通訊,都可能被監控。這是他,能和家人,進行最后告別的,唯一的方式。
他在郵件的收件人一欄,打下了“老媽”兩個字。
然后,他開始打字。
他打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有千斤重。
“媽,爸。展信佳?!?
“請原諒我用這種方式,和你們聯系。我……卷入了一些,很復雜、很麻煩的事情里。為了不連累你們,也為了保護你們的安全,從今天起,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無法再和你們聯系了?!?
“請不要為我擔心。我很好。我在做一件……我自己認為,非常正確,也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這些年,是兒子不孝??傉f忙,總說沒時間,很少回家看你們。等我……等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我一定,第一時間,回去看你們。給你們,磕頭。”
“如果,你們在新聞上,或者在別的地方,聽到了任何關于我的、不好的消息。請你們,千萬,千萬,不要相信。你們的兒子,是什么樣的人,你們最清楚。”
“照顧好自己。按時吃藥,別總省錢。我給你們卡里打的錢,足夠了?!?
“勿念?!?
“不孝子,陳默,叩上。”
當他打完最后一個字,按下“發送”按鈕的那一刻。
我再也忍不住了。
一股,巨大而又壓抑的悲傷,像最洶涌的暗流,狠狠地,擊中了我的心臟。
那不是陳默一個人的悲傷。
那是一個兒子,對他父母,最深沉的“愛”,和最無奈的“訣別”。
那味道,像一場下在心里的、永不停歇的,冰冷的秋雨。
我看見,一滴滾燙的淚水,從陳默那通紅的眼眶里,滾落下來,砸在了滿是灰塵的鍵盤上。
但他立刻,就用手背,狠狠地,擦掉了。
他不能哭。
幽靈,是沒有眼淚的。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虛脫了一樣,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趙小飛默默地,走過去,將一杯熱水,放在了他手邊。
她什么都沒說。
但這一次,我從她身上,“嘗”到了一種,名為“敬意”的味道。
“還沒完。”
休息了大概十分鐘,陳默,又重新坐直了身體。
“還有最后一步?!彼f,“最關鍵,也最危險的一步。”
他打開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界面極其復雜的程序。
“這是,我們家的智能家居控制中心?!彼忉尩?,“從我上大學開始,我就幫我爸媽,把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換成了智能的。燈光,空調,門鎖,甚至……他們所有的照片和信件,我都幫他們做了最高清的數字化掃描,儲存在了家庭云服務器里?!?
“我曾經,為我的這個‘杰作’,而感到無比自豪。我覺得,我用技術,給了他們最好的生活,也永久地,保存了我們家所有的美好回憶?!?
“但現在,”他自嘲地笑了笑,“這里,成了我最大的軟肋。”
“顧遠的AI,雖然暫時被我們引開了注意力。但等它反應過來,它一定會,順著我的所有痕跡,查到我的家人。它會,毫不猶豫地,入侵這個家庭服務器,去尋找所有和我有關的線索,甚至,去傷害他們?!?
“所以,我必須,在它反應過來之前,親手,毀掉這一切?!?
他說著,手指,移向了那個紅色的,“格式化”按鈕。
“不要!”我失聲叫道。
那里面,儲存的,可是一個家庭,幾十年的,全部的記憶啊!
陳默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轉過頭,看著我,那雙通紅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脆弱和祈求。
“林溪,”他輕聲說,“幫幫我?!?
“我……我下不了手。”
我看著他。
我再看看沙發上,那個裝著他所有罪證,裝著他為姚瑤復仇的唯一希望的,小小的U盤。
我明白了。
我走到他身后,將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來吧。”我說。
我閉上眼睛。
我將我的意識,再一次,沉入了他的世界。
這一次,我不再是一個旁觀者。
我成了一個……“清理者”。
我“看”到了。
我看見了,一個牙牙學語的小陳默,被他爸爸高高地舉過頭頂,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我看見了,一個穿著小學校服的少年陳默,因為考試得了第一名,被他媽媽驕傲地,親了一下臉頰。
我看見了,一家三口,在海邊,在長城,在每一個節假日,留下的,一張張,充滿了幸福笑容的合影。
這些,都是一個普通家庭,最珍貴,也最溫暖的,寶藏。
而現在,我必須,親手,將它們,徹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抹去。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樣地疼。
“對不起了。”我對著那些溫暖的畫面,在心里,默默地說。
然后,我睜開眼,用我自己的手,覆蓋住陳默那只正在劇烈顫抖的手,和他一起,按下了那個,代表著“毀滅”和“新生”的,紅色按鈕。
【您確定要格式化所有數據嗎?此操作,將永久刪除所有文件,且不可逆。】
“確定?!?
我和他,異口同聲。
屏幕上,一個代表著“刪除”的進度條,開始緩緩地,向前推進。
1%……10%……50%……100%。
【格式化完成。】
當這行字出現時,我感覺,陳默的整個身體,都垮了下去。
他趴在桌子上,肩膀,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地聳動。
這一次,他沒有再壓抑。
他像一個失去了所有心愛玩具的孩子,發出了壓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的嗚咽。
趙小飛別過頭去,不忍心再看。她的眼角,也濕了。
我只是,安靜地,站在他身后,將手,一直,放在他的肩膀上。
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用我這具,同樣殘破不堪的靈魂,無聲地,陪伴著,另一個,正在經歷死亡與重生的,勇敢的靈魂。
當陳默再次抬起頭時,窗外,天已經亮了。
新的一天,到來了。
他臉上的淚痕已經干了。所有的脆弱和悲傷,都已經被他重新,鎖回了內心最深處的那個盒子里。
他那雙眼睛,雖然依舊紅腫,但眼神,卻變得和昨天,完全不同。
如果說,昨天的他,是一個背負著整個世界仇恨的“復仇者”。
那么此刻的他,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他成了一個,真正的,一無所有的,“幽靈”。
他轉過頭,看著我們,用一種異常平靜,也異常陌生的聲音,說:
“好了,現在,我們來談談,下一步的計劃吧?!?
他指著桌上,那個小小的U盤。
“我們拿到了,這把足以屠神的劍?!?
“但代價是,我們也被永遠地,困在了這座,屬于神明的,該死的神廟里?!?
“從今天起,”他看著我和趙小飛,一字一句地說,“我們,再也,回不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