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發光!”
“它像一個太陽!它在……它在驅散周圍所有的紅色!”
“AI……AI瘋了!它正在用最高級別的算力,去分析這個它完全無法理解的‘異常數據’!它的核心處理器……使用率,已經……已經瞬間飆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耳機里,陳默的聲音,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興奮。那是一種,混雜著敬畏、狂熱、和一種大仇即將得報的、劇烈到近乎癲狂的顫抖。
我站在天盛大廈樓下,看著周圍川流不息的人群,感覺自己仿佛與世隔絕。我的世界里,只有耳機中陳默那急促的呼吸,和趙小飛在我身邊同樣緊張的注視。
“林溪,”陳默的聲音,像一道穿透所有雜音的閃電,精準地劈進了我的耳朵,“就是現在!”
“那只章魚,那個控制著一切的怪物,它把九百九十九條觸手,都用來研究你扔給它的那個‘魔方’了!它的防御系統,它的監控網絡,它的警報機制……所有的運算優先級,都被調到了最低!”
“顧遠的神國,它的大門,在這一刻,正為我們敞開!”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只有一次。”
“我要進去了。”
他說完,通訊頻道里,陷入了一片短暫的,卻又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的沉默。
我能想象得到,在那個由電子垃圾組成的、我們簡陋的作戰室里,陳默,那個曾經被悲傷和悔恨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此刻,正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又像一個最瘋狂的賭徒,將他自己的靈魂,化作一道數據的洪流,朝著那座由代碼構建的、固若金湯的、屬于神明的堡壘,發起了決死沖鋒。
“他……他能行嗎?”趙小飛緊緊地抓著我的胳膊,手心里全是汗,“對面可是‘天網’啊!”
“他能行。”我看著遠處那棟直插云霄的、天盛大廈的塔尖,輕聲說,“因為,他不是一個人。”
陳默的意識,在數字的海洋里穿行。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幽靈,一個擺脫了肉體束縛的、純粹的意識集合體。他的眼前,不再是那幾塊破舊的顯示器,而是由無數個發光的、六邊形的數據晶格組成的、一個無窮無盡的虛擬空間。
這里,就是“心饗”AI的“大腦”,是顧遠引以為傲的、最偉大的造物。
“第一層防火墻……‘冰壁協議’……正在分析……”陳默的聲音,冷靜得像一臺機器,“結構完整度97%,運算資源分配3%。呵,果然,所有的‘衛兵’,都去看熱鬧了。”
他手指輕敲,一道虛擬的、代表著他自己的“探針”,如同一把燒紅的烙鐵,輕易地,就融化了那堵曾經堅不可摧的、由數據構成的“冰壁”。
他進來了。
他像一個最老練的潛水員,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這片深邃而又危險的海洋。無數的數據流,像五彩斑斕的魚群,從他身邊掠過。每一條“魚”,都代表著天穹市一個市民的、一段被量化了的情緒。
他看見一片代表著“快樂”的、金色的魚群,正在被驅趕著,流向一個標注著“奢侈品消費”的區域。
他看見一片代表著“憤怒”的、紅色的魚群,正在被引導著,去沖擊一個標注著“社會新聞”的版塊。
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精準高效,像一個設計完美的、巨大的情感牧場。
而他,是唯一一個,不請自來的闖入者。
他快速地,向著核心數據庫的方向潛去。那里,是這座牧場的“中樞”,存放著顧遠所有的罪證。
就在他即將抵達第二層防御系統時,他忽然感覺到,周圍的“海水”,變得黏稠了起來。
一股,濃厚的、讓人提不起任何力氣的“麻木感”,從四面八方,向他涌來。
“是‘惰性’數據場。”陳默的聲音,在我們的耳機里響起,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疲憊,“AI的第二層防御。它不是密碼,不是邏輯鎖,而是一種……情緒攻擊。它在試圖……降低我的運算欲望。”
“我感覺……好累……”他的語速,明顯地,慢了下來,“或許……我們今天,就到這里吧……明天再繼續,也一樣的……”
“陳默!醒醒!”我對著麥克風,大聲喊道。
我閉上眼,將我的意識,順著那根無形的、由電波構成的線,延伸到他的身上。
我“嘗”到了。
我嘗到了那股子,和他從王雷身上感受到的,一模一樣的,“麻木”的味道。
但這一次,我離得更近,也看得更清。
“它是假的!陳默!”我急切地說,“這股‘麻木’,它的味道……很薄,很假!像一碗反復加熱的、已經沒有任何米香的白粥!它只是一個循環的、單調的‘幻覺’!它在試圖讓你相信‘努力是徒勞的’!別被它騙了!你去看它的底層數據流,一定有一條,是和其它所有數據都不同步的!那就是它的‘陣眼’!攻擊它!”
電話那頭,陳默的呼吸,猛地一滯。
幾秒鐘后,他那變得清晰而有力的聲音,重新響起。
“……找到了!我進來了!”
我和趙小飛,都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但我們都知道,真正的危險,還在后面。
陳默繼續下潛。
他穿過了一層又一層,由“貪婪”、“嫉妒”、“傲慢”等各種負面情緒構筑而成的、無形的墻壁。每一次,都在我的“味覺”導航下,精準地,找到了那些陷阱背后,最脆弱的邏輯核心。
我感覺,我不再只是一個“啦啦隊”。
我成了一個……“領航員”。
一個,能在這片由數據和情感構成的、黑暗的海洋里,為我的伙伴,指引方向的,領航員。
“小心!”陳默的聲音,忽然變得無比緊張,“我……我到最后一層防御了。這里……這里不對勁。”
“怎么了?”我立刻問。
“這里的情緒……很奇怪。”他喘著粗氣,“它不是麻木,也不是任何一種負面情緒。它……它在讀取我的數據,它在……它在攻擊我!”
“它在攻擊你?”
“對!它在用……用我自己的記憶,在攻擊我!”
他的聲音,充滿了痛苦。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姚瑤……她就站在我面前……她問我,為什么那天,沒有攔住她……她問我,為什么,要把她一個人,丟在那個冰冷的世界里……”
“陳默!”我厲聲喝道,試圖將他從幻覺中喚醒。
“不……不只是姚瑤……還有我爸媽……他們問我,為什么這么多年都不回家……還有我大學的導師,他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個竊取別人成果的、無恥的騙子……”
我心頭一沉。
這是,最惡毒、最可怕的陷阱。
AI,在讀取了陳默的個人信息后,精準地,構筑了一個由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和“愧疚”所組成的,精神地獄。
“那不是真的!陳默!”我對著麥克風大喊,“你聽我說!你‘嘗嘗’那個味道!你仔細地‘嘗嘗’!”
“味道……”
“對!味道!你告訴我,你‘看見’的姚瑤,她是什么味道的?你記憶里的姚瑤,她笑起來,是什么味道的?”
“她……”陳默的聲音,在劇烈地顫抖,“她笑起來……是……是橘子汽水的味道……甜的,還帶著一點點氣泡的、刺激的……”
“那現在這個呢?這個指責你的‘姚瑤’,是什么味道的?”
“她……她是……苦的。”陳默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困惑,“像……像一杯放了很久,已經涼透了的、速溶咖啡。又苦又澀,沒有一點香氣。”
“那就對了!”我抓住了這個機會,“她是假的!是AI用你的記憶,憑空捏造出來的、一個廉價的、帶著塑料味的冒牌貨!她不配指責你!真正的姚瑤,她只會為你感到驕傲!”
“你不是騙子!你不是懦夫!你是她的復仇者!你想想她!想想你為什么要來到這里!你是來干什么的!”
我的每一句話,都像一顆子彈,射向那個由AI構筑的、虛假的精神地獄。
“我是……”電話那頭,陳默的聲音,在一點點地,重新凝聚起力量。
“我是……來為姚瑤,復仇的。”
“我是來……把顧遠那個混蛋,送進真正的地獄的!”
“轟——”
我仿佛聽見了一聲,來自虛擬世界的,劇烈的爆炸聲。
“我進來了。”
陳默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冷靜,而又充滿了力量。
“我來到了……神明的,藏寶庫。”
接下來,就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
“找到了!‘共情回響模擬器’的全部原始代碼!正在下載!”
“找到了!過去三年,所有用戶的原始情緒日志!我的天……這個數據量……太龐大了!”
“找到了!顧遠的內部通訊記錄!他和董事會的……還有他和軍方的……”
陳默的聲音,不斷地,在我們的耳機里響起。每一個“找到了”,都像一針強心劑,讓我們因為緊張而快要停止跳動的心臟,重新煥發出活力。
作戰室里,那臺拼裝電腦的顯示器上,一個藍色的進度條,正在緩慢,但又堅定地,向前推進著。
1%……2%……5%……
“快點……再快點……”趙小飛攥著拳頭,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我則閉著眼,將我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對周圍環境的“感知”上。
就在進度條,走到57%的時候。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
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視線”,穿透了重重空間,落在了我們身上。
“陳默!”我失聲叫道,“它醒了!”
“我知道!”陳默的聲音,也變得無比急促,“AI的算力,正在從高風身上回流!它的防火墻,正在重啟!我被發現了!”
屏幕上,代表著他們系統防御等級的紅色警報,開始瘋狂地閃爍。
“我需要加速!強行破開數據傳輸限制!但這會讓我們的‘數字尾氣’,變得非常明顯!它會……它會徹底鎖定我們的物理位置!”陳默吼道。
“那就干!”趙小飛一拍桌子,眼睛都紅了,“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老娘下輩子,再也不送外賣了!”
“林溪?”陳默在尋求我最后的意見。
我睜開眼,看著那根還在緩慢爬升的進度條,又看了看身邊,這個為了我,已經賭上了一切的朋友。
我笑了。
“還等什么?”我說,“油門踩到底,陳默。讓我們,給顧遠,送上一份,他這輩子都拒收不了的,超級豪華大禮包!”
“好!”
陳默怒吼一聲,敲下了回車鍵。
進度條,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地向前飆升!
70%……80%……90%……
與此同時,我們頭頂的燈,開始瘋狂地閃爍。作戰室里,所有的電子設備,都發出了“滋滋”的、電流不穩的怪響。
“不好!它在攻擊我們這里的電網!”趙小飛驚叫。
“它在反向追蹤我的IP地址!我快要撐不住了!”陳默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絕望。
97%……
98%……
99%……
“來不及了!陳默!斷開連接!”我大喊。
“不!”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瘋狂,“為了姚瑤!!”
100%!
【數據包下載完成】
在屏幕上彈出這行綠色字體的瞬間,陳默,用盡他最后的力氣,狠狠地,砸在了鍵盤的某個按鍵上。
“‘焦土’程序……啟動……”
屏幕,瞬間一黑。
整個作戰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們……成功了?
我和趙小飛,都愣愣地看著陳默。
他癱在椅子上,像一灘爛泥,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但他那張慘白的臉上,卻掛著一個,如釋重負的、燦爛的笑容。
他晃了晃手里一個U盤。
“到手了。”他說,“所有的一切,都在這里。”
我和趙小飛,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
然而,我們的歡呼,只持續了不到三秒鐘。
就被趙小飛那臺老年機上,突然彈出的一條,來自國際新聞平臺的“特別推送”,給硬生生地,掐斷了。
那是一張,全球通緝令。
由國際信息安全聯合組織,剛剛發布的,最高級別的,紅色通緝令。
通緝令上,是一張我們再熟悉不過的臉。
——陳默。
下面,是他的罪名:
【……涉嫌策劃并執行了多起針對跨國企業的、惡性的網絡攻擊,竊取了價值數千億美元的商業機密,被定義為:近年來全球最具破壞力的,網絡恐怖分子之一。】
作戰室里,剛剛升騰起的那點喜悅,瞬間,被一種更深、更沉的冰冷,所取代。
我們贏了。
我們闖進了龍穴,并且,成功地,偷走了它所有的財寶。
但就在我們逃離的瞬間,巨龍,也用它最后一口龍息,燒毀了我們所有的退路。
我們拿到了,那把足以屠神的劍。
但代價是,陳默,我們唯一的劍士,也被永遠地,烙上了“惡魔”的印記。
我看著U盤,又看了看陳默那張,在手機屏幕光芒映照下,寫滿了悲壯和坦然的臉。
我忽然覺得,我們手里的這把劍。
比我想象中,要沉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