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早晨,空氣里帶著點清冷的味道。謝陵川按照奶奶給的地址,騎著那輛有些年頭的自行車,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棟離市中心稍遠的舊辦公樓前。樓不高,灰撲撲的外墻,門口掛著一個嶄新的、略顯突兀的“啟航教育”燈箱牌。
教室在三樓。推開厚重的防火門,一股混合著陳舊地毯、粉筆灰和新油漆的味道撲面而來。這是一個由大辦公室改造的空間,能容納三十人左右,綠色的墻裙有些地方已經剝落,露出里面的膩子。鐵質的課桌椅排得整整齊齊,但透著一股廉價的冰冷感。教室里稀稀拉拉坐了十幾個人,大多和他一樣,臉上帶著點周末被迫早起的困倦和不情不愿。
講臺上站著一個人,正是那天塞傳單的年輕人。但此刻,他換下了那套廉價的西裝襯衫,穿著一件干凈的灰色POLO衫和休閑褲,鼻梁上架著一副薄薄的金絲邊眼鏡,遮住了部分過于外放的精氣神。他身形挺拔,肩膀寬闊,手臂肌肉在合身的衣料下顯出流暢的線條,平頭短發根根精神,配上高挺的鼻梁和輪廓分明的下頜,確實不像個死板的教書先生,倒像個剛從健身房出來、順便教教課的體育老師。
“同學們好,我是王奕澤,負責大家的物理沖刺。”他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親和力,目光掃過教室,在謝陵川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認出了他,嘴角彎起一個職業化的微笑,“希望接下來的時間,我們能一起把那些惱人的公式和模型,變成你們手里的得分利器!”
謝陵川平靜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找了個靠后的位置坐下。王奕澤講課的風格和他的人一樣,充滿活力,語速很快,板書也利落。但內容確實如顧琪所說,是高二物理里最難啃的硬骨頭之一——電磁感應綜合應用。復雜的左手定則、右手定則,變化的磁通量切割導體棒產生的感生電動勢和安培力相互糾纏,像一團理不清的亂麻。王奕澤講得投入,下面能跟上思路的卻寥寥無幾。
謝陵川皺著眉,努力在講義上勾畫著關鍵點。他能理解原理,但題目變化太快,王奕澤跳躍性的思路讓他也需要時間消化。旁邊兩個男生已經在小聲嘀咕:
“我去,這講的啥啊?法拉第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感覺在聽天書,我想尿尿……”
“我也去,憋不住了,一起一起。”
兩人貓著腰溜了出去。謝陵川被他們一攪,思路也斷了,加上早上水喝得有點多,也隱隱有些尿意。他看了一眼講臺上正激情四射推導著某個復雜模型的王奕澤,也悄悄起身,從后門溜了出去。
走廊狹長,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消毒水混合灰塵的味道。廁所的標志在走廊盡頭。他解決完,洗了手,甩著水珠走出來。大概是方向感被這陌生的環境干擾了一下,也可能是剛才被物理題繞得有點暈,他推開了一扇和廁所門很像、但旁邊沒有任何標識的門。
門后的景象讓他腳步一頓。
這不是廁所,而是一間同樣由辦公室改造成的教室。但這里的氛圍,與他剛剛離開的那間截然不同。空氣異常安靜,仿佛連灰塵都凝固了。窗戶被厚重的深色窗簾遮得嚴嚴實實,只有講臺附近亮著幾盞慘白的頂燈,光線冰冷地投射下來。
講臺上,站著一個穿著考究深灰色西裝的男人,身形頎長。他背對著門口,正用一支白色的粉筆在黑板上書寫。但黑板上呈現的,絕非任何數學公式或物理符號。
那是……一種奇異的文字。線條古樸,結構繁復,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感,在慘白的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近乎冰冷的白金色澤。它們像是活物,在冰冷的黑板上蜿蜒游動,散發著古老、威嚴又令人不安的氣息。
**甲骨文?**謝陵川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但直覺告訴他,這絕非他認知中的任何已知文字。那白金色的光芒似乎帶著某種魔力,攫住了他的目光,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就在這時,講臺上的男人似乎感應到了門口的窺視。他書寫的動作停了下來,緩緩轉過身。
他的面容很英俊,帶著一種非人的精致感。嘴角甚至還掛著一抹溫和的微笑。但謝陵川的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地釘在了對方的眼睛上!
那絕不是人類的眼睛!
原本應該是虹膜的位置,此刻裂開了一道冰冷的縫隙——**鎏金色的豎瞳!**如同熔化的黃金,冰冷、威嚴、高高在上,帶著一種俯瞰螻蟻般的漠然。那豎瞳微微收縮了一下,仿佛深淵的凝視,瞬間穿透了謝陵川的視網膜,直刺他的靈魂深處!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感如同冰水般瞬間灌滿了謝陵川的四肢百骸!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胸腔,發出沉悶而巨大的回響!血液仿佛在血管里沸騰、奔涌,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沖擊著他的耳膜!他的身體僵硬在原地,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停滯了,只剩下那對鎏金豎瞳在視野中無限放大,如同烙印般灼燒著他的神經!
**敬畏!**
**恐懼!**
**渺小!**
**仿佛直面……神祇!**
就在這極致的壓迫感幾乎要將他碾碎時,謝陵川的視線下意識地掃過臺下坐著的學生。他的心猛地一沉,寒意更甚!
那些學生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竟然都隱隱泛著一種**不正常的、偏黃的色澤**!并非美瞳那種浮于表面的彩色,而是從瞳孔深處透出的、如同野獸般的微光!他們安靜地坐著,面無表情,眼神空洞,仿佛沉浸在那個西裝男人書寫的詭異文字之中,對門口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可就一瞬間再眨眼一切有恢復了原狀態。
“美瞳?”一個荒謬的念頭剛閃過腦海,就被更深的恐懼淹沒。
講臺上的西裝男人,嘴角那抹溫和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一絲。他并沒有開口說話,但謝陵川清晰地“聽”到,或者說,是直接“感知”到一段極其晦澀、拗口、充滿奇異力量感的音節,如同無數細小的金屬碎片在摩擦碰撞,直接灌入了他的大腦!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語言,那是**咒語**!
“嗡——!”
謝陵川只覺得自己的頭顱仿佛被塞進了一口正在被瘋狂敲擊的巨鐘內部!那詭異的咒語如同實質的尖錐,狠狠刺入他的精神深處!劇痛瞬間炸開,眼前的一切景象——鎏金豎瞳、白金文字、黃色的眼睛——都開始劇烈地旋轉、扭曲、碎裂!血管里的血液如同失控的洪流,奔騰咆哮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意識!他最后的感知是心臟不堪重負的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開來!
黑暗,毫無預兆地吞噬了他。
“謝陵川!謝陵川!醒醒!你怎么了?”
熟悉的聲音,帶著焦急和關切,像穿透濃霧的光線,將他從無邊的黑暗和混亂中拉了回來。
謝陵川猛地睜開眼,刺目的光線讓他瞬間瞇起了眼睛。他發現自己正趴在物理補習班的課桌上,臉頰貼著冰冷的桌面。顧琪那張寫滿擔憂的臉近在咫尺,馬尾辮垂下來,掃到了他的手臂。
“顧琪?”他聲音嘶啞,喉嚨干得發疼,渾身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樣,酸痛無力,尤其是腦袋,仿佛宿醉般脹痛欲裂。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嚇死我了!”顧琪拍著胸口,松了口氣,“我去圖書館路上想著順道來看看你,結果一進來就看你趴這兒一動不動!王老師說你上廁所去了好久沒回來,他剛準備去找你呢!你怎么在這兒睡著了?還出了這么多汗?做噩夢了?”她連珠炮似的發問。
謝陵川撐著桌子坐直身體,動作有些僵硬。他環顧四周,熟悉的廉價桌椅,王奕澤正站在講臺邊,皺著眉看著他,眼神里帶著疑惑和一絲被打斷課程的不悅。其他同學也好奇地望過來,眼神正常,沒有一絲一毫的黃色。
“我……”謝陵川張了張嘴,那個狹小教室、鎏金豎瞳、白金文字、詭異咒語、血液奔流、頭顱炸裂的恐怖畫面如同潮水般洶涌回卷,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令人窒息。心臟還在胸腔里不規律地悸動著,提醒他剛才的一切絕非幻覺。
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指尖冰涼。要不要告訴顧琪?告訴她他看到了一屋子“怪物”?告訴她一個有著金色豎瞳的男人念了咒語差點把他弄死?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自己掐滅了。太荒謬了!說出來只會被當成神經病!而且……那個地方,那個西裝男人,那些學生……一種強烈的、源自本能的危機感讓他緊緊閉上了嘴。
“謝陵川同學,”王奕澤走了過來,語氣還算平和,但帶著明顯的責備,“上廁所這么久?還回錯教室趴這兒睡著了?下次注意點時間,課堂紀律還是要遵守的。”他拍了拍謝陵川的肩膀,那手勁不小,帶著一種體育老師特有的力度。
謝陵川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強迫自己放松下來。他低著頭,避開王奕澤審視的目光,也避開了顧琪擔憂的注視,只悶悶地應了一聲:“……嗯。抱歉老師,有點不舒服。”
“不舒服就早點說,趴著也不是辦法。”王奕澤沒再多問,轉身走回講臺,“好了,我們繼續剛才的內容。剛才講到哪兒了?哦,動生電動勢和感生電動勢疊加的問題……”
顧琪還想說什么,但看到謝陵川蒼白的臉色和明顯不想多談的神情,把話咽了回去,只是小聲說:“那你……注意點啊,別硬撐。我先去圖書館了?”
謝陵川點了點頭,依舊沒抬頭看她。他感到顧琪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才帶著擔憂轉身離開了教室。
課還在繼續,王奕澤的聲音重新變得洪亮而富有激情。但謝陵川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他攤開手,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剛才那恐怖的經歷帶來的生理反應還未完全消退。他閉上眼,試圖回想那個數學教室的位置,卻發現記憶變得有些模糊,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只有那鎏金的豎瞳和白金色的詭異文字,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地、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腦海深處,帶著冰冷的、令人戰栗的余威。
安全?他第一次對這個詞產生了巨大的懷疑。他沉默地坐在喧囂的物理課堂里,感覺自己正身處一個巨大的、無法理解的漩渦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