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都在摩挲那枚銅錢。指腹蹭過“永寧“二字時,總有種奇怪的刺痛,像是觸碰到什么不該碰的記憶。
凌晨三點,我把銅錢壓在枕頭底下,剛閉上眼就聽見有人在哭。
哭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像隔著一層水。
青磚小院里,穿藕荷色衫子的女人背對著我站著。她纖細的肩膀在輕微顫抖,攥著什么東西的手指節白得能看見淡青色血管。遠處傳來馬蹄聲,越來越近,她忽然轉身——
那張臉和我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左眼角多了顆淚痣。
“音音姑娘快走!“一個梳雙髻的小丫鬟跌跌撞撞沖進來,“叛軍過永寧橋了!“
女人手里的銅錢掉在石板上,發出清脆響聲。她提起裙擺往外跑,頭上的銀簪被垂花門勾住,扯斷了系著密密麻麻銅錢的紅綢。
“陸——“她喊到一半突然噎住,院墻外火光沖天。
枕頭濕了一大片。我睜開眼時窗外在下雨,床頭柜上的茉莉茶早就涼了。更奇怪的是,我手腕上不知什么時候纏了根紅繩,繩結處系著和夢里一模一樣的銅錢。
窗外傳來輕微響聲。
我撩開窗簾,陸昭正蹲在防盜窗外的窗臺上,黑色長衫的下擺全濕透了。他手里握著那把油紙傘,傘骨上纏的紅線在雨中扭動著,像活物。
“你在監視我?“我抓起銅錢砸過去。
他沒有躲閃,銅錢穿過他的身體嵌進墻里,留下個冒著青煙的小洞。
陸昭的眼睛在這一刻變得很亮,像琥珀在陽光下的顏色。他跳進房間時帶進一股涼意,袖口輕拂過我的耳垂。
“這不是監視?!八麛傞_掌心,我藏在枕頭底下的銅錢正在他手里發著微光,“是守護。三百年前,你是沈音音,我奉命保護你,卻失敗了?!?
雨聲忽然變大。銅錢上刻著的小人圖案開始緩緩移動,兩個相擁的身影漸漸分開,又重新擁抱。
“天庭監察司發現了當年的真相?!瓣懻训穆曇艉茌p,“有人私自操控姻緣,強拆天定的紅線?!?
我抄起梳妝臺上的剪刀抵住他喉嚨:“什么是紅線?“
剪刀尖在輕微顫抖。陸昭居然笑了,喉結在刀刃邊緣輕微起伏:“連接有緣人的標志。不過最高等級的叫紫線,連接的是真正的靈魂伴侶?!?
他手指輕觸我眉心,指尖傳來絲絲涼意?!艾F在,該想起來了?!?
銅錢突然爆發出刺眼紫光。無數畫面如潮水般涌入腦海:穿嫁衣的女人蹲在河邊哭泣,戴青銅面具的男人在月下舞劍,還有永寧橋頭那棵系滿紅綢的老槐樹......
最清晰的是陸昭的臉——不是現在這個神秘的監察員,而是夢里那個穿銀甲的年輕將軍。
“音音?!八穆曇艉陀洃浿丿B,“還記得親手系的同心結嗎?“
窗外雷聲滾滾。銅錢上的小人突然跳出來,落地變成兩個三寸高的小童。穿紅肚兜的那個朝我咧嘴笑:“新娘子,紫線查驗完畢——“
“住口!“陸昭一掌拍散小童。
樓下傳來林小滿的尖叫:“蘇棠!你房間怎么有男人的聲音?!還有好多光線在亂飛!“
透過窗戶看見閨蜜驚恐的臉貼在對面的玻璃上。她懷里抱著我的那盆多肉,而防盜窗的欄桿不知何時扭曲成藤蔓的形狀。
陸昭輕彈手指。林小滿的表情立刻變得呆滯,她機械地把多肉放回窗臺,轉身走回自己家,動作僵硬得像提線木偶。
“你對她做了什么?“我抄起床頭的花瓶砸過去。
陸昭側身避開,花瓶在墻上摔得粉碎?!芭R時遮蔽術,她的血脈特殊,能看到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他撿起掉落的多肉,斷裂處滲出暗紅色汁液,“再不小心處理,會引來更大麻煩?!?
銅錢忽然發出蜂鳴般的聲響。陸昭臉色驟變,一把將我推到墻角。幾乎同時,一道金光穿透天花板射下來,我養的綠蘿被照中的瞬間枯萎成灰。
“他們找來了?!瓣懻岩剖种冈谖翌~頭畫了道符,血跡溫熱,“明天中午前,把店里所有白花都燒掉。“
他轉身跳上窗臺,有道金線突然纏住了腳踝。陸昭反手扯斷那根線,金芒碎裂中浮現出一個戴月牙項鏈的男人虛影。
“跑得掉嗎?“虛影的聲音聽不出男女,“偷紅線的小賊?!?
陸昭最后看了我一眼。月光照在他半邊臉上,另外半邊正在變得透明:“記住,別相信任何戴著月牙項鏈的人?!?
話音未落他就消散在雨中,只剩銅錢落在地板上,正面的兩個小人已經變成背對背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