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三百步的神射,八百里的狼喉
- 紅樓:醉里挑燈看金釵
- 異世烽主
- 5210字
- 2025-07-10 14:05:42
范鎮的目光落在落月弓上,手指勾住冰冷的弓弦,聲音低沉如古鐘:
“永和元年冬,鐵驪關。大雪封山,滴水成冰。北狄左賢王麾下三千重騎,趁我軍換防之隙,悍然鑿穿左翼側后。主將重傷墜馬,陣腳動搖,數千兒郎眼看就要被鐵蹄碾作肉泥……”
“那時的京城……剛掀翻了天!”
范鎮的聲音帶著一種經歷過驚濤駭浪后的沉重,“先帝走得急,龍椅空懸,惹紅了無數雙眼!新登基的那位……”
他抬手指了指天,意有所指,
“他排行第幾?上頭原是有個嫡長兄——那位才是名正言順的太子爺!可一夜之間,太子成了‘廢太子’,被打入冷宮高墻。新君踩著親兄弟的血……剛坐上那把椅子。”
他的語氣充滿了老兵對朝堂傾軋的鄙夷與對時局的清醒認知:
“寶座是坐上了,可龍椅燙屁股!廢太子在朝里經營了多少年?根深蒂固的黨羽、人心惶惶的兵將、還有關外虎視眈眈的群狼!新帝這位置,懸!他手頭的牌,比雪地里蹦跶的兔子還少!”
他松開弓弦,那無聲的震顫仿佛帶走了戰場喧囂的余音。
“……就在左翼行將崩潰、中軍危如累卵之際。有一矢——”
他刻意停頓,語氣凝重,
“——自亂軍之中,破空而出!其勢如流星趕月,于三百二十步外,穿云破雪,精準無比地貫入敵軍先鋒大將左目!一箭斃命!”
范鎮的語氣依舊史官般冷靜,但每個字都重若千鈞:
“敵酋猝死,前鋒如斷頭之蛇,攻勢瞬間瓦解。我軍右翼將校趁勢收攏潰兵,穩住陣腳,反將敵前鋒大部圍殲。那一箭,非止斃一將,實乃挽狂瀾于既倒,定乾坤于須臾!”
賈琰聽得心神激蕩,忍不住追問:“如此神射,定是軍中柱石!不知是哪位將軍……”
范鎮臉上的肌肉猛地一抽,溝壑般的皺紋更深了。
他抄起酒碗,猛灌一大口,辛辣的酒液仿佛灼燒著他塵封的記憶。放下碗,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復雜的、近乎磨牙的沙啞:
“將軍?……哼!”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是將軍……也不全是。”
他抬起渾濁的眼,目光仿佛穿透墻壁,看到了當年邊關的風雪與權力交織的暗影:
“她是當時的……主將親兵!一個臉上抹著灰、穿著不合身皮甲、混在親衛隊里的小子。”
他刻意加重了“小子”二字,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你以為她是怎么混進去的?真當是瞞天過海的神仙手段?”
范鎮嘴角扯出一個諷刺的弧度,“沒有圣上的默許,沒有慈圣太后的首肯,一個金枝玉葉,能剃了頭發,塞進隨時可能變成絞肉機的邊軍大營?笑話!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戲’!一場為了在軍中楔入皇家釘子、打破舊勛貴壟斷的‘大戲’!”
“但是!”
范鎮的聲音陡然拔高,眼中爆發出一種近乎狂熱的、對純粹武力的敬意,
“戲臺是搭好了!劇本也寫了大半!可戰場之上,刀槍無眼,生死無常!那敵酋的位置,或許是被咱們的人有意無意‘逼’過去的……可要在萬軍叢中,隔著三百二十步的風雪、血霧、刀光劍影,射出那決定勝負、扭轉乾坤的一箭?!”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碗嗡嗡作響:
“這靠的不是什么狗屁劇本!靠的是這里!”
他用力戳著自己的心口,
“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膽魄!是千錘百煉、近乎通神的箭術!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隨時準備赴死的搏命之心!”
“那一箭,是她李長寧!用她自己的手!自己的命!在刀尖上跳舞,賭出來的!稍有半分差池,箭偏一寸,或者被流矢射中,她當場就會變成一具無人認領的爛肉!連帶著整個皇家的臉面,一起砸在鐵驪關的凍土上!粉身碎骨!”
范鎮的聲音帶著一種老兵對真正勇士的認可,也帶著對那巨大風險的敬畏:
“所以,小子,你記住!這場‘戲’,是政治!骯臟的政治!但那一箭,是實打實的功勛!是用命換來的本事!不容置疑!”
他的目光轉向那柄“青霜”劍,眼神重新變得深邃而憂慮:
“這柄劍,就是那場‘戲’落幕后的賞賜。‘青霜’——高潔如霜,鋒銳無當。圣上親賜,榮耀萬丈。”
他拿起劍,冰冷的劍鞘仿佛傳遞著皇權的森寒:
“可皇家賞的東西,從來燙手!”
他盯著賈琰,眼神銳利如刀,“它給你一分榮耀,就要你用十分的血肉去填!一分也不能少!”
“她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你——”
他指著弓和劍,“一件是她搏命換來的、唯一被皇家認可的‘軍功’憑證!一件是象征帝王‘恩寵’的枷鎖!這意味著什么?”
范鎮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更重的壓迫感:
“這意味著,她選中了你!不是選一個伙伴,一個學生!她是選定了你,去做她下一場更大賭局里的——那支最鋒利、最隱蔽、也最可能為了全局勝利而被她親手推出去填坑的奇兵!死士!”
“她給你的,不是信任!”
“你看我。當年,老夫也曾是‘功臣’,也曾得過‘御賜’。可到頭來呢?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他們需要你的時候,你是英雄;不需要你的時候,你連他們府里的一條狗都不如!”
范鎮將青霜劍重重拍在桌上!
“那是裹著金絲絨的催命符!是用功勛和恩寵打造的枷鎖!她要用的,是你的才智,更要榨干你的血肉,去鋪就她通往更高權位的階梯!用你的骨頭,去染紅她未來的功勛簿!你……如今可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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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高遠,湛藍如洗,幾縷薄云慵懶地飄浮。
初春的暖陽慷慨地灑落,將剛剛返青的草原染上一層嫩綠的金光。
微風拂過,草浪如漣漪般蕩漾開去,帶著泥土解凍后特有的、混合著青草嫩芽的清新芬芳,沁人心脾。
遠處,蜿蜒的河流在陽光下閃爍著碎銀般的光芒,幾只不知名的水鳥掠過水面,留下清脆的鳴叫。
成群的戰馬散布在營地周圍。
它們已褪去厚重的冬毛,顯露出線條流暢、充滿力量的肌肉輪廓。
雖然經歷了一個嚴酷的冬天,馬背的肋骨還隱約可見,顯得有些清瘦,但此刻,它們正貪婪地啃食著鮮嫩多汁的草芽,精神抖擻,鬃毛在風中飛揚,發出滿足的響鼻聲。
肉眼可見地,它們正在快速“上膘”,積蓄著足以支撐長途奔襲的體力。
牧馬的漢子們,穿著半舊的皮袍,臉上帶著草原風霜刻下的粗獷痕跡,眼神銳利地掃視著馬群,偶爾低聲交談,聲音被風吹散。
巨大的王帳,由厚重的牦牛皮和氈毯層層覆蓋搭建而成,隔絕了外界的陽光與清風,內部光線略顯昏暗。
中央巨大的火塘里,熊熊燃燒的不再是取暖的木炭,而是幾根粗壯的硬木,上面架著一整只被烤得滋滋作響、油脂不斷滴落、散發出濃郁焦香的羔羊。
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香氣、馬奶酒特有的酸醇氣味,以及幾十個精悍男人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汗味、皮革味和淡淡血腥氣的雄性氣息。氣氛熱烈又壓抑。
王帳深處,鋪著整張雪白熊皮的主位上,端坐著女真大汗——穆爾哈齊。
他并非想象中的莽漢。
身材異常高大魁梧,即使坐著,也如一座沉默的山岳。
眼窩深陷,鼻梁高挺,顴骨突出,一張臉如同被草原的風刀霜劍精心雕琢過,棱角分明,充滿力量感。
一道暗紅色的、從眉骨斜劃至耳根的舊傷疤,非但沒有破壞他的威嚴,反而增添了幾分歷經生死的煞氣。
他此刻并未參與帳中的喧囂,只是用一柄鑲嵌著狼牙、寒光閃閃的匕首,慢條斯理地切割著面前烤羊腿上最肥美的一塊肉。
動作沉穩有力,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專注。
帳中圍坐著十數位各部落的首領。
他們穿著不同毛色的皮襖(狼皮、熊皮、鹿皮),有的敞著懷露出虬結的肌肉,有的則裹得嚴實。
他們大口撕咬著烤羊肉,油脂順著嘴角流下也毫不在意,仰頭灌下辛辣的馬奶酒,發出粗豪的笑罵聲。
氣氛看似熱烈,但每當他們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主位上的穆爾哈齊時,那眼神里除了敬畏,更深處還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因漫長寒冬帶來的饑餓而產生的焦躁與貪婪。
那是對食物的貪婪,更是對生存空間的渴望。
帳簾掀開,進來是一位身著皮甲、神情精悍的中年男子。
他是穆爾哈齊的心腹,負責統領關內情報網絡——“鷹眼”統領額爾德尼。
額爾德尼單膝跪地,聲音沉穩,帶著長途奔波的沙啞,但條理清晰:
“大汗!‘山鷹’(京城情報站代號)急報!”
他呈上一卷用蠟封好的細小羊皮卷軸。
穆爾哈齊微微頷首,示意他直接匯報。
帳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聚焦在額爾德尼身上。
額爾德尼展開卷軸,語速不快,確保每個字都清晰入耳:
“一、南朝朝廷動向:國子監祭酒陳景明,于四日前早朝,當庭泣血上奏,預言我部將于‘端陽’前后大舉南下。然其論據多為推演,無實據支撐。方獻夫等新黨力挺,但以戶部侍郎、鎮國公府為首的勛貴舊臣,斥其為‘妖言惑眾’、‘動搖軍心’。雙方于殿前激烈爭執,皇帝雖未當場決斷,但已密令兵部、九門提督加強戒備。然,重點在于:朝堂爭吵不休,對陳景明所提‘堅壁清野’、‘加固邊堡’等具體防務措施,尚未形成統一部署!邊關各堡寨,除例行巡哨外,未見大規模增兵、加固工事跡象!”
“二、京營及邊軍調動:皇帝確已密令京營一部精銳(約三千人)移駐通州,加強京畿防衛。然此部兵馬,多為步卒,裝備精良但機動不足。遼東、薊鎮等邊軍主力,因糧餉拖欠、將領觀望,調動遲緩,士氣不振。山海關、喜峰口等關鍵隘口,守備依舊空虛,與往年無異!”
“三、南朝民間動向:南朝‘端午’佳節在即,舉國上下沉浸于節慶氛圍!京城內外,龍舟競渡彩船已扎,富戶爭購‘雨余青’箋紙為禮,市井小民皆忙于采買糯米、菖蒲、艾葉,趕制‘粽子’。更關鍵者:據‘山鷹’密探親見,北直隸、山東等地農戶,因朝廷未發‘堅壁清野’明令,且值麥收農忙時節,皆忙于田間收割新麥,囤糧于自家倉廩!鄉間幾無備戰跡象,一片祥和!”
額爾德尼匯報完畢,垂手肅立。
帳內一片寂靜,只有火塘里油脂滴落的“滋滋”聲。
首領們臉上的輕蔑與貪婪更盛,但眼神深處也掠過一絲對“南朝豬”愚蠢的難以置信。
就在這寂靜中,一個略顯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
“大汗!”
眾人望去,是葉赫部的老首領納林布祿。
他須發皆白,臉上刻滿風霜,眼神銳利如鷹。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樣興奮,反而帶著深深的憂慮:
“額爾德尼的情報,聽起來確實誘人。南朝朝廷爭吵不休,邊防空虛,百姓忙于收糧過節,簡直是送到嘴邊的肥肉!”
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沉重:
“但是!大汗!各位首領!你們別忘了!我們剛剛熬過一個要命的冬天!部落里的馬匹,看著是精神了,可膘還沒完全長起來!勇士們的彎刀,多久沒沾過人血了?弓弦,可還繃得緊?”
他環視眾人,目光如炬:
“更重要的是——糧草!我們長途奔襲,深入南朝腹地,靠什么支撐?就靠沿途搶掠?萬一南朝人反應過來,堅壁清野,或者沿途設伏,斷了我們的歸路呢?我們搶來的糧食,能支撐我們打多久?能支撐我們……活著回到草原嗎?!”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碗晃動:
“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我們所有部落的性命!長生天在上,我們……真的準備好了嗎?!”
納林布祿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部分首領發熱的頭腦上。
帳內氣氛瞬間凝重起來。幾個小部落的首領面面相覷,臉上興奮褪去,露出了猶豫和恐懼。
是啊,冬天太苦了,部落太虛弱了,這場仗,萬一輸了……
穆爾哈齊依舊沉默著。
他緩緩割下一塊羊腿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油脂的香氣在口中彌漫,他閉著眼,仿佛在品味,更在思考。
他睜開眼,目光首先落在納林布祿身上,沒有憤怒,反而帶著一絲對老臣直言的贊許:
“納林布祿,你說得對。這是一場豪賭。”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沉穩和不容置疑的決斷:
“我們確實虛弱。馬不夠肥,刀不夠快,糧倉……更是空空如也。”
他話鋒陡然一轉,如同出鞘的利刃:
“但是!正因為我們虛弱!正因為我們快要餓死了!我們才必須賭!而且,必須賭贏!”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面露懼色的小首領,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你們怕什么?怕南朝人的堅壁清野?看看額爾德尼的情報!他們的朝廷在吵架!他們的皇帝在猶豫!他們的農夫在忙著收麥子!等著我們去搶!他們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決心去執行那個書生的‘堅壁清野’!”
“你們怕他們的伏兵?”
穆爾哈齊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他們的精銳在哪里?在通州!在保護他們的皇帝!邊關那些老弱病殘,擋得住我們草原上最饑餓、最兇狠的狼群嗎?!”
“你們怕糧草不濟?”
他猛地指向南方,
“那里!就在喜峰口后面!就是南朝最富庶的北直隸!新割的麥子堆滿了糧倉!肥美的牛羊在圈里等著!只要我們沖進去!撕開那道口子!整個南朝北方,就是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糧倉!”
他走到納林布祿面前,直視著老首領的眼睛,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
“納林布祿,你擔心的是部落的存亡。我,穆爾哈齊,擔心的也是!但坐在這里等死,是死!沖出去搏一把,還有活路!而且是一條能讓所有部落都吃飽穿暖的活路!”
他猛地轉身,面向所有首領,聲音如同雷霆炸響:
“長生天給了我們機會!南朝人自己把刀子遞到了我們手上!把糧倉的大門向我們敞開!就在他們忙著往河里扔粽子、祭奠那個沒用的詩人時——”
他拔出腰間那柄象征權力的金柄彎刀,刀鋒在火光下閃爍著嗜血的光芒,狠狠劈向虛空,仿佛要將南朝的錦繡河山一分為二:
“——就是我們!用他們的血,祭奠我們祖先的英靈!用他們的糧,填飽我們孩子的肚子!用他們的土地和財富,為我們所有部落,搏出一個不再挨餓受凍的明天的時候!”
“傳我將令!”穆爾哈齊的聲音響徹王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決絕的殺意:
“各部即刻整軍!精選能長途奔襲的勇士!喂飽戰馬!磨快刀箭!就在南朝‘端午’節慶正酣之時——”
“目標:喜峰口!全軍突進!直插南朝腹心!去赴這場……長生天賜予我們的盛宴!”
“嗷嗚——!”
“殺!殺!殺!”
“搶糧!搶女人!”
“跟著大汗!搏個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