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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枚侍郎,一頂烏紗,一場交易

榮國府,王夫人正房佛堂。

檀香裊裊,青煙如絲,繚繞著佛龕上慈眉善目的觀音金身。

燭火躍動,將佛像的臉龐映得半明半暗,一如跪坐其下的王夫人心頭,光怪陸離。

沉實的紫檀佛珠在她指間快速捻動,那聲音本該是助人寧靜心緒的梵音禪唱,此刻卻成了催動她內心焦火愈發熾烈的戰鼓!

賈母那雙望向黛玉時毫不掩飾的慈愛與偏愛,如同銀針,日復一日地刺著她的心。

林如海在江南官聲鵲起,圣眷日隆,他那健在的正妻——賈敏,連同那個日漸聰慧的黛玉,悄無聲息卻又勢不可擋地在賈府扎根。

更讓她如鯁在喉的是那個旁支小子——賈琰!

他算個什么東西?!

竟在國子監鬧得風生水起,聽說昨夜還引來血光之災……可偏偏…偏偏連周正那樣的人物、陳司業那般的清貴,都或明或暗地為他說了話!

寶玉呢?

她的寶玉,雖聰慧絕倫,卻仍在內帷嬉戲,心思全在那些花草詩詞、姐妹玩鬧之上……眼看這賈府的滔天權勢、潑天富貴,竟似正從她指間溜走,就要落入“林父+賈母”的手中!

不行!

她不能再等了!

檀珠被死死捏緊!

慈和的面容下,一股孤注一擲的狠戾終于噴薄而出!

她需要一個棋子,一支奇兵!

一個能徹底、干凈、不留后患地打入賈府核心,瓦解對手,為寶玉保駕護航的“自己人”!

目標只有一個:她的嫡親外甥女,薛寶釵!

王夫人猛地起身,拂袖掃開礙事的青煙。

“周瑞家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門外的心腹陪房立刻低眉順眼地進來:

“太太?”

“更衣!備筆墨!掌最亮的燈!”

一連串命令不容置疑。

她揮手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丫鬟婆子。

佛堂內重歸死寂,只剩下她一人。

昏黃的燈影被擦得更亮,映著她此刻再無偽裝的的臉。

她鋪開素白細膩的薛濤箋,提起紫檀筆桿的狼毫小楷。

筆尖輕蘸濃墨。

她的神情莊重而慈和,仿佛在書寫關乎家族未來的神圣契約,字斟句酌,落筆卻暗藏機鋒:

“……京中風物漸長,尤念吾妹及甥兒甥女……久未晤面,思念之情,殷殷切切……”

“……寶玉年齒漸長,性情雖敦厚和善,然府中諸事繁雜,需一知禮守禮、穩重妥帖之伴,方能安心向學……”

“……吾甥女寶釵,敏慧端方,蘭心蕙質,姐姐每每念及,深嘆其德才堪為閨中典范……汝若上京,姐弟姊妹相聚一處,既全親情,亦可時時熏陶砥礪寶玉之性……”

“……況神京城天子腳下,門第光耀,豈是偏安一隅可比?他日前程……尤可期許……”

筆落,收鋒。她凝視著信中“熏陶砥礪”、“前程尤可期許”這幾個字,眼底精光閃爍,仿佛已看到寶釵端莊立于寶玉身側,成為她王夫人手中最鋒銳的棋子!

信紙疊好,蠟封,加蓋私印。

“周瑞家的!”

王夫人聲音壓低,“將此信,用我們王家……最快的路子!快馬加鞭,直送金陵薛家!務必要親手交到我妹妹手上!途中若有差池……”

她眼神一厲,未盡之語帶著血腥氣。

“奴才明白!太太放心!”

周瑞家的雙手接過那封信,躬身而退,身影迅速融入門外濃郁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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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闕深深,慈寧宮寢殿。

燭光溫潤如琥珀,空氣里彌漫著安神伽楠香的醇厚氣息。

身著常服的年邁太后斜倚在錦繡堆疊的紫檀榻上,手中捻動著一串油潤生光的伽楠念珠,眉宇間帶著一絲閱盡千帆后的疲憊與平和。

長公主李長寧跪坐在腳踏上,褪去了宮裝帶來的冷艷威嚴,此刻的她更像一個尋常孝女。

玉白纖長的雙手在太后略顯松弛的小腿上不輕不重地揉捏著,動作細致熟稔。

“母后,”

李長寧開口,聲音溫軟,帶著家常閑話的松弛感,“女兒昨日……差點兒就給母后添堵了。”

她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兒天氣不錯。

太后捻珠的手頓了頓,閉著眼“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說。

“還不是那榮國府的小輩,叫賈琰的那個,”

李長寧的聲音里帶上一點無奈,“他昨日在南城,竟跟戶部趙文華家的渾小子,鬧出了好大陣仗!連……人命都出來了。”

太后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捻珠的動作徹底停住,睜開了眼:

“趙文華?哀家不是早跟他說過,緊著點他那錢袋子!眼皮子淺的東西!怎么還跟賈家的孩子掐起來了?”

語氣里已有不滿。

“誰說不是呢,”

李長寧手下力道不變,嘆了口氣,

“聽說那趙文華心胸狹隘,因著賈琰在國子監駁了他家小子面子那點子舊怨,懷恨在心。此番……居然私下買通了城南漕幫里的亡命之徒!”

她微微停頓,抬眸觀察太后神色,才繼續道,

“設了埋伏,要……廢了賈琰。”

“混賬東西!”

“啪!”

那串價值連城的伽楠念珠被太后重重拍在榻旁的小幾上!

震得杯盞輕鳴!太后臉上瞬間布滿怒容,渾濁的雙眼里寒光四射:

“他趙文華是昏了頭了?!眼睛被狗屎糊住了?賈家子弟再不成器,那也是功勛之后!是哀家的親戚!他一個狗奴才!也敢動刀子?!他是想造反嗎?!是想翻天嗎?!”

太后的怒火如同實質的罡風掃過寢殿。

李長寧恰到好處地低下頭,一副被嚇住的模樣,手下按摩的動作也停了。

太后胸膛起伏片刻,看著女兒馴順的樣子,怒意稍緩,厲聲喝問:

“后來呢?那賈家小子呢?”

李長寧抬起頭,神色帶著一點后怕:

“所幸……那賈琰倒是個有血性的狠角色,被逼急了,反把那群亡命徒都……料理干凈了。只是自身也帶了不輕的傷。趙文華經此一事,官聲已是大臭,前途盡毀,算是徹底折了。”

“便宜他了!”太后猶自怒意未消,“這等無法無天的奴才,就該立時拖出去打殺了干凈!”

“母后息怒,息怒,”

李長寧連忙柔聲勸慰,重新輕輕捏起太后的腿,“為那么個蠢鈍不堪的東西氣壞了鳳體,才真是大大的不值當。他已經是個廢人了。只是……”

她話鋒極其自然地一轉,

“戶部侍郎這么個要緊的位置空出來……”

太后的政治嗅覺何等敏銳,立刻接上:“哼!方獻夫那條瘋狗,怕是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巴不得立刻把他的人塞進來!”

“母后圣明。”

李長寧點頭,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謀算的冷靜,

“與其徒勞去保一個已經爛透、還惹得母后生氣的棋子,不如……我們主動‘棄卒保車’,把這顆臭棋讓出去,順水推舟,賣皇兄和方獻夫一個面子。省得他們鬧騰不休。”

太后面色稍霽,眼神閃爍,顯然在權衡得失。

李長寧繼續鋪墊她的“兌子”:“但是,母后,我們丟了侍郎這塊地方,總得從別處找補回來,以穩人心。”

“哦?你意下如何?”

“國子監!”李長寧斬釘截鐵地吐出這三個字,

“蘇孝卿身為祭酒,治下不嚴,竟鬧出監生私斗、勾連外幫差點害死同窗的驚天丑聞!他難辭其咎!理應去職!陳景明勤勉忠心多年,兢兢業業,資歷才干俱足,又深諳清流脾性,由他接掌祭酒之位……最是妥當。”

太后眼中精芒一閃而過,沉思片刻,捻了捻指尖,緩緩道:“嗯…陳景明…此人老成持重,清流之中也能說上話,就他吧。此事你去安排。”

在完成了至關重要的政治交易,確定了“兌子”結果后,寢殿氣氛再次緩和下來。

太后似乎被方才的情緒耗費了心力,重新倚靠回去,閉目養神。

李長寧重新為母親揉腿,動作輕柔。

太后揉了揉眉心,似乎是隨口問道:

“對了,元丫頭呢?哀家讓她去尚工局盯著給你做的那件金絲軟甲,可有回話了?”

李長寧聽到“元丫頭”三字,眼波微動,聲音愈發柔順恭敬,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晚輩間的親昵:

“母后說的是元春姐姐?她方才才來回過話。尚工局那邊盡心得很,只是說姐姐您要的那種西域‘火蠶絲’極難捻線,恐要多費些時日。元春姐姐是個實心眼的,怕誤了母后的事,親自守在那邊,一針一線都盯著,還說……等軟甲成了,要親自為女兒試針腳,怕一星半點的粗糙磨了女兒的皮肉呢。”

太后聽了,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些許欣慰的笑意,嘆道:

“這滿宮里,也就這丫頭,還存著幾分老輩人的忠厚實在。不枉哀家當初將她從賈家那一大堆俗物里挑出來,放在身邊調教了這幾年。”

她話鋒一轉,帶上了幾分對賈府現狀的不屑與感慨:

“說起來,賈家如今的這些小輩,也就元春還算上得臺面。你看看她那幾個不成器的叔伯兄弟,一個個被富貴迷了眼,朽木一般!也難怪,會養出賈琰那么個……帶著一身野性的‘異類’來。”

這句話,是最關鍵的連接點!

太后自己,將“上得臺面”的元春和“野性異類”的賈琰,放在了一起對比。這就自然而然地引出了長公主接下來的、關于如何“處置”賈琰的請示。

李長寧立刻順著桿子往上爬,語氣變得更加謹慎,仿佛是在為如何安置這個“棘手的親戚”而向長公婆請教:

“母后說的是。元春姐姐端方穩重,是咱們宮里的頂梁柱。可賈琰那小子……就如同一把沒開刃的野刀,鋒芒太露,又不知天高地厚。女兒瞧著,他那股子狠戾氣,倒是頗有他祖父賈代善當年的梟雄之風。只是……這樣的虎崽子,若是無人引導和約束,怕是……恐怕會被有心人惦記上啊。”

她并未直說賈琰并非代善嫡親。

“尤其是……方獻夫那邊,慣會收羅此類被逼入絕路的兇器。”

太后疲憊地擺擺手,連眼皮都懶得掀:“這些個小事,你瞧著辦就是了。哀家只要大局穩定。不過……”

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森冷,“讓他清楚記住,在這京城里,他這條小命是誰替他保下來的,他真正該靠在哪棵樹上是。其他的,隨你處置。”

“女兒明白。”

李長寧垂首應道,嘴角卻勾起一抹一切盡在掌握的弧度。

她不需要再多說什么。

太后的意思很明確:賈琰是條有價值的狗,可以養,但要栓好鏈子,讓他認主。

盞茶后,李長寧侍奉太后安睡,才輕手輕腳地退出慈寧寢殿。

宮廊深且長,宮燈搖曳的光芒在她明艷逼人的臉上流淌。

那份在太后面前的溫順柔和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絕對的自信。

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到一扇可以眺望皇城東南方向的雕花窗前。

那里,是權貴府邸林立的方向,亦是榮國府所在。

鳳目微瞇,眼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雜光澤:是對一枚新棋子的欣賞與審視,是對未來棋局的謀算。

她望著遠方那片被權力燈火映照的夜空,唇角緩緩、緩緩地,向上勾起。

她并未回頭,聲音清晰而帶著不容抗拒的深意,吩咐侍立在陰影里的流云:

“去。”

“把庫房里那瓶‘血竭玉露膏’,送到賈府去。”

她頓了頓,想起暖玉池中那場交鋒,那玉足封口后年輕人隱忍卻更顯悍然的眼神,笑容里帶上一點更深的、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意味:

“告訴賈琰……”

“安心養傷,外面的風雨,”

她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山岳般的壓魄力,

“自有本宮……替他擔著。”

接著,那冷冽的語調忽又變得慵懶而意味深長:

“……另外,再跟他說一聲……”

“本宮那聽雪樓里,新來了一位……能唱得一嗓子肝腸寸斷、風華絕代的……”

“——虞姬。”

“待他大好了,本宮……請他聽戲。”

窗外的風,似乎都因這輕飄飄的兩句話,凝滯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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