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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入宮門深似海?

昭華長公主李長寧的京郊溫泉別業——【漱玉泉宮】,坐落在西郊山谷深處,層林疊翠,流水淙淙。

花廳之內,暖意融融,隔絕了春末尚存的微涼濕氣。

空氣里彌漫著御賜的“鳳詔香”,醇厚的氣息,讓人不由的沉溺其中。

厚重的錦繡門簾被宮女無聲挑起,兩道身影步入這方華貴禁土。

王熙鳳今日是用了十二分心思的。

秋香色遍地金通袖妝花襖裙,發髻高綰,插著赤金累絲銜珠鳳釵,眼底帶著修飾的恭謹。

她蓮步輕移,姿態萬千,然而藏在寬袖下的手,卻因心弦緊繃而微微汗濕。

引薦賈琰是一步險棋,更是難得的登天梯。

她既得意于這盤棋的開局,又憂懼于長公主遠超“生意”范疇的意圖,更擔心身邊這頭初露崢嶸便攪動風云的“猛虎”——族弟賈琰,他此刻的狀態,簡直是個最大的變數。

賈琰侍立在鳳姐側后方半步,石青色細麻直裰低調內斂,脫去了那身殺戮留下的痕跡與軟甲,只有寬袖下露出的指尖,依舊帶著失血后的異樣蒼白。

他眼神沉靜,不見絲毫花廳奢華的驚艷,亦無面對天家威儀的惶恐。

這份異乎尋常的平靜,反而比任何外露的鋒芒都更令人側目?;◤d內侍立的宮女太監,目光掃過他時,皆不由得心頭微凜。

花廳主位之上,昭華長公主李長寧悠然斜倚在一張鋪著火狐裘的湘妃榻上。

她卸下了平日的勁裝,一襲緋紅色暗金云紋宮裝長裙曳地,如同流淌的霞光。

未插珠翠,僅用一根潤澤通透的血玉簪松松挽起如瀑青絲,幾縷碎發散落光潔的額角。

她看似慵懶閑適,手中把玩著一塊通體溫潤的羊脂白玉佩,然那雙流轉著熔金光輝的鳳目微抬,掃過來的瞬間——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王熙鳳身上,帶著三分熟稔七分疏離的淺笑:“鳳丫頭,倒是來得勤快。”

聲音酥糯,卻自帶威儀。

旋即,那目光便釘在了賈琰身上!

沒有寒暄,沒有鋪墊,語氣依舊慵懶,:

“不過今日……你這禮確是送得厚重!”

鎏金鳳目在賈琰臉上逡巡一圈,唇角的弧度染上一絲冷意:

“給本宮帶來了一位……了不得的少年英雄?。 ?

尾音微微拖長,帶著不容置疑的強調。

“先是在國子監那等清貴地,攪得彝倫堂上風云激蕩,舌戰群儒猶有余力?!?

她稍稍坐直身體,那緋紅宮裝包裹的身姿散發出愈發強大的壓迫感:

“昨夜……更是在南城鬼見愁那條破巷子里,演了一場‘單騎闖關,屠戮數十漕幫悍匪’的好戲!鮮血染街,尸橫遍地……嘖嘖,這份膽魄,這份狠厲……”

李長寧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刃,剖開賈琰平靜的表面:

“真是百年難遇的絕代兇星!文武皆堪稱當世奇才!”

她發出一聲輕笑,卻寒過夜風,“鳳丫頭,你說……本宮這小小的漱玉泉宮,可還裝得下這尊敢把天捅個窟窿的……‘殺星菩薩’”

王熙鳳被這突如其來、直指賈琰殺戮的“開場白”震得花容失色!

只覺得頭皮發麻,心臟幾乎要跳出腔子!

這哪里是夸獎?

這是誅心!

她幾乎是出于本能,搶在賈琰有任何反應之前,猛地一步上前,臉上堆砌起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連珠炮似的開口:

“哎喲我的好殿下!您可快別折煞我們這不懂事的孩子了!”

她用帕子虛點著賈琰,姿態謙卑到塵埃里,

“他就是個莽撞的傻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眼睛里沒個王法!全仗著有祖宗一點微末的余蔭庇佑,加上撞了大運,才沒被那些腌臜潑才當場打死!哪里當得起殿下您如此贊譽?那是折他的壽數?。 ?

她語速飛快,把賈琰貶得一無是處,話鋒一轉,迅速將功勞歸在長公主身上,姿態放得極低:

“若非殿下您菩薩心腸,天恩浩蕩!得知他逞強受傷,立刻派了太醫院最好的圣手去診治,又開天恩肯在這漱玉泉宮見他一面……他一個旁支庶子,哪能有今日這般天大的體面?!”

王熙鳳微微一頓,做出感激涕零狀,對著長公主深深拜下:

“我們榮國府闔府上下,滿門忠義,日夜銘感殿下您的恩德!就是老太太知道了,也必定要親自來叩謝殿下的大恩大德!”

花廳內死寂片刻。

李長寧的目光在王熙鳳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真是一顆再“好用”不過的棋子。

隨即,她的目光如溫水般轉向賈琰的左臂、肩胛處,秀眉極其自然地微蹙,流露出恰到好處的、高位者對英才的“關切”:

“恩情且再論。本宮瞧著……”

她的聲音放柔了一些,帶著不容拒絕的指示意味,

“琰哥兒這面色,失血過多,蒼白得緊。手臂上的傷,看著雖包扎了,怕是昨夜激斗,牽動了筋骨,淤血未散,內里火毒更甚?!?

她目光轉向侍立一旁的流云,淡淡吩咐:

“去,命人將本宮內室專用的‘暖玉池’備妥,注入新鮮溫泉水。

把內務府前日進獻的那瓶‘血竭玉露膏’取來?!?

此言一出,王熙鳳心中一緊!

暖玉池!

那是長公主最私密的內室湯池!

她一個外婦,都絕無可能進入!

賈琰這……

還不等她念頭轉完,李長寧的目光已重新落回她臉上,語氣溫和卻帶著天潢貴胄的決斷:

“鳳丫頭,你府事繁忙,又為本宮引薦人才,一路辛苦。流云,引二奶奶去‘觀云閣’,將江南新貢的‘雪頂含翠’沏上,再傳宮里樂府新排的《牡丹亭·驚夢》折子,讓二奶奶好生歇息解乏?!?

她隨即,目光似是不經意又極度鄭重地掃過賈琰:

“至于琰哥兒的傷……”

“淤血若不及時引出,寒濕入了骨縫,怕是真要落下終身的痹癥。那‘血竭玉露膏’需輔以獨門推血過宮之手法,配合溫泉水脈活絡……馬虎不得。本宮帶他過去,親自看著?!?

“親自看著”四字,輕飄飄落地,卻重逾千斤!

王熙鳳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暖玉池……長公主親自看著……這遠超她的預料!

這絕非簡單的示好或拉攏!

這是赤裸裸的逾越和近乎僭越的親近!

她心念電轉,后背瞬間沁出冷汗。

可對上長公主那雙看似溫和的鳳目,王熙鳳喉嚨發緊,所有的質疑、恐懼、乃至賈家女主人的身份本能,都被死死壓了下去!

一絲反抗的念頭都不敢有!

她臉上迅速擠出更加恭順感激的笑容,福身行禮時腰彎得更低,聲音帶著刻意的感動:

“殿下……您……您這恩典,如同再造!我們琰哥兒何德何能……”

她努力掩飾著聲音里的細微顫抖,

“民婦……民婦謝殿下天恩!民婦這就去觀云閣等著,絕不打擾殿下治傷!”

她幾乎是逃也似的,被流云“恭敬地”請出了花廳。

華貴的花廳內,只剩下李長寧與賈琰二人。

長公主并未起身,只是淡淡一揮手,屏退了所有侍從。

沉重的門扉無聲合攏。

那一瞬間,花廳內皇家奢華構建的金碧輝煌驟然褪色,溫暖的“鳳詔香”沉凝下來,空氣里只剩下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權柄壓力,以及……一種無法言喻的孤高與試探。

李長寧緩緩起身,緋紅宮裝的下擺在地毯上拖曳出沙沙輕響,如同蛇行于草。

她徑直走到賈琰面前。

“走吧,”她的聲音很輕,帶著誘惑,眼神卻冰冷如刀鋒,“別讓本宮的……藥……等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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