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走出城門，勒住韁繩，回身望去。

城墻高聳，青灰色的磚石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厚重，這座城是大明最后的防線，若想正面攻破，必然要付出血流成河的代價。

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順和大明之間的決戰已無法避免。

這次談判讓他心中很是苦惱，預想中，滿朝文武攻訐自己，然后自己奮起反擊，舌戰群儒的場面并未發生，崇禎皇帝只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整個過程就結束了。

沒有爭論，沒有罵戰，什么都沒有。

就是那么的……很隨意，就好像兩個人見面，打了聲招呼。

甚至大殿上幾名大臣，根本不是為了談判準備的，反而像是在商量什么事，然后抽空接待了一下自己。

崇禎的表現更是讓人意外，此人應對沉著，話語不多卻直指要害，尤其是關于闖軍軍紀的質問，更是戳中了他心中最深的隱憂。

這哪里是傳說中那個剛愎自用、昏聵無能的昏庸君王？

倒更像是一個心思縝密，在絕境中依然試圖運籌帷幄的對手。

可是，無論如何，天下百姓的苦難都是真實存在的，闖王的大旗已經舉起，就必須有個結果。

天色已然不早，在他身邊，除了自己帶來的兩名親兵，還有二十名明軍騎兵。

這些人分成兩隊，一隊在前，一隊在后，看樣子是準備護送自己回營地。

李巖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看向明軍騎兵中領頭的兩人，問道：“敢問兩位下如何稱呼？”

那兩人騎在馬背上，紛紛抱拳回應。

“神機營，張三。”

“神機營，李四！”

李巖愣了一下，心說這么敷衍的嗎？

不過無所謂，愛叫啥叫啥吧。

想到這里，他微微頷首道：“從此往前，俱是我軍哨卡，安全無虞，兩位請回吧！”

張三毫不猶豫地搖頭：“那不行，李指揮使有令，必須將李先生安然無恙地送回貴軍營地。”

李四隨后道：“職責所在，少一步都不行。”

李巖見拗不過，只得任由這支明軍護送。

他一邊策馬前行，目光偷偷掃過這些騎兵。他們騎姿穩健，眼神銳利，沉默中透著一股肅殺之氣，全然不似他以往所見那些暮氣沉沉的明軍。

這股精氣神，讓他心中隱隱不安。

大明的精銳兵馬，戰斗力恐怕遠非尋常。

嗖！

突然之間，銳利的破空聲傳來！

“小心！”

張三大喝一聲，奮力撲向李巖。

李巖還沒反應過來，只覺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自己身上，將他從馬背上撲了下去。

噗嗤！

張三一聲悶哼，后背已經被箭矢穿透，鮮血瞬間染紅了衣甲。

李四趕忙大喊道：“敵襲！敵襲！下馬，找掩體！”

話音未落，密集的箭矢如同飛蝗般激射而出。

護送隊伍頓時大亂，戰馬嘶鳴，人仰馬翻。

好在這些士兵反應極快，紛紛滾下馬背，利用路邊的土埂作為掩護。

李巖被張三死死按在身下，動彈不得。

很快，第二波箭矢疾射而來，張三死命護著李巖，背上又中了兩箭。

李巖能清晰地感受到張三的身體在劇烈顫抖，溫熱的液體滴落在他的臉上……

“掩護李先生！撤回城里！”

李四的聲音在箭雨中嘶吼著，那些士兵迅速依托地形，揮舞著長刀格擋箭矢，同時向李巖這邊靠攏。

在這些人的掩護下，李巖被他的兩名親兵抓住他的胳膊，拖著他往城門方向撤退。

“走！快走！”

李四則拉起張三，帶著剩余的士兵斷后。

他們出門的時候沒有攜帶藤牌，只能用身體阻擋雨，不斷有人中箭倒下。

這一段路顯得格外漫長，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回到城門口。

李巖癱坐在地上，滿臉驚恐之色，指著張三說道：“他的血是黑的，箭上有毒！”

李四大驚，趕忙俯身去看，張三的傷口附近全都是黑血，臉色蒼白，氣若游絲，眼看是活不成了。

他一把揪住李巖的衣襟，厲聲質問：“是不是你們設的埋伏？”

李巖驚魂未定，下意識地搖頭：“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李四狠狠瞪了他一眼，猛地松開手，轉身去看張三。

“三哥，撐住！我馬上帶你去找郎中……”

張三面如金紙，氣息微弱，已經說不出話。

李巖見狀，忍不住問道：“你我素不相識，為何要幫我擋箭？”

張三艱難地睜開眼，目光有些渙散，緩緩吐出幾個字：“我們李……李指揮說了，要把你……安全……送……回去……”

話音未落，腦袋一歪，徹底沒了聲息。

李四猛地攥緊了拳頭，再次看向李巖，眼中滿是憤怒的火焰。

但是他只是咬著牙，對旁邊一個士兵低吼道：“看好他！我去找郎中！”

李巖癱坐在原地，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一般，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城外埋伏的弓箭手追到城門附近，再也不敢上前。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許久之后，領頭那人說道：“看清楚了沒？李巖死了沒有？”

“好像……死了！”

“沒有吧！我看到有人幫他擋箭……”

“那么多箭，怎么擋得住……”

“可是，沒有尸體啊！”

“就算被人救走，估計也活不成了，箭頭上有毒！”

那頭領想了想，說道：“回去之后，都給我把嘴管嚴了，不管誰問起來，就說李巖已死，而且是明軍射殺的，聽見沒？”

“是！”

眾人齊聲答應。

夜半時分，闖軍大營。

大軍已經抵達北京城外，蓄勢待發。

張鼐的大帳燈火通明，桌上擺著酒菜。

帳門撩開，一名親兵走進來。

“稟將軍，人回來了！”

張鼐大喜，趕忙道：“快讓他進來！”

片刻后，一名漢子走進來，單膝跪地：“屬下見過將軍！”

張鼐激動道：“怎么樣？李巖死了嗎？”

“將軍放心，我們箭頭上都淬了毒，他肯定活不成！”

“肯定？莫非你們沒有當場將人射殺？”

“回將軍，明軍派了人護送，我等伏擊之地距離北京城太近了，屬下不敢上前追擊，但是屬下親眼看見，李巖中了三箭，穿透胸腔，而且箭上有毒，就算神仙也難救！”

張鼐這才點了點頭：“今日之事，給你記一功！待明日攻破京師，準許你的人隨意搶掠，搶到的東西任你分配！”

那漢子大喜，趕忙回道：“謝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