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還沒說什么，他身后的親兵卻不干了。

只見二人怒目圓睜，其中一個手握刀柄，大聲喝道：“我家軍師乃是大順使臣，代表大順天子來下戰書！憑什么下馬？”

那禁衛頭領面無表情道：“皇宮重地，文官下轎，武官下馬，此乃祖制！就算是李自成親來，也得下馬步行！”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雙方僵持不下。

李巖感覺這般糾纏無益，反而顯得己方心虛，便抬手制止自己的親兵，翻身下馬，動作干脆利落。

他撫摸著烏駁馬的鬃毛，將韁繩遞給那禁衛頭領，平靜道：“馬可以留下，煩請務必好生照料。”

禁衛頭領接過韁繩，側身讓開道路：“這個自然，請吧！”

李巖不再多言，整了整衣冠，帶著兩名親兵，邁步走進午門。

踏入高大的門洞的瞬間，竟感覺有些恍惚，仿佛踏入另一個世界。

穿過寬闊的廣場，前方便是灑金橋。

王承恩早已等候多時，看到李巖走近，微微躬身道：“可是李巖李先生？咱家王承恩，奉皇爺之命，在此迎候先生。”

李巖聽到這個名字，心中詫異更甚。

誰不知道王承恩是崇禎身邊最信任的大太監，竟親自出來迎接自己。

而且，僅僅是迎接，沒有搜身刁難，甚至連親兵腰間的刀都沒取。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開口問道：“王公公，我的人帶著刀呢，你可看仔細了？”

王承恩微微一笑，邊走邊說道：“無妨的的，皇爺說了，李先生是正人君子，不必設防。”

李巖更是滿臉懵逼，這崇禎皇帝……似乎和傳說中的不大一樣啊？

他究竟是心大到了極點，還是自負到了極致？

王承恩不再多言，引著李巖穿過重重宮門，終于來到金鑾殿前。

“李先生，皇爺就在殿內等候，請進吧。”

李巖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去，門匾上書寫著三個燙金大字，皇極殿。

皇極殿原名奉天殿，嘉靖年改為皇極殿，是大明的最高權力核心。

讀書人想要踏進這里，只有通過層層科舉考試，每三年只錄取三百名進士，這三百人才有此殊榮，進殿接受皇帝親自問詢。

不過歷史上有個讀書人，落榜之后，曾開創出第二條路，就是……打進來！

李巖心中思緒萬千，定了定神，邁過高高的門檻。

大殿內空曠而肅穆，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息。

正前方高高的御座上端坐著一人，身著明黃色的龍袍，身形略顯瘦削，雙眸囧囧有神，正是崇禎皇帝朱由檢。

李巖第一次面見崇禎皇帝，本以為是個老頭，沒想到和自己年紀相仿，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而且看起來似乎挺平和的，沒那么多的……戾氣。

御座之下，左右兩側，稀稀落落地站立著五六位身著大紅蟒袍或仙鶴補服的官員，個個垂手肅立，面色凝重。

偌大的金鑾殿，此刻竟顯得如此空曠和寂靜，只有李巖三人的腳步聲在空曠中回蕩。

王承恩引著李巖走到御階前，躬身道：“皇爺，李先生到了。”

朱由檢點了點頭，說道：“給李先生賜座！”

侍立在下首的內閣首輔魏藻德聞言，立刻上前一步，急聲道：“陛下！此人乃反賊，且尚未行禮覲見，豈能賜座？這……這亂了朝廷法度啊！”

朱由檢擺了擺手，語氣平淡：“李先生是使臣，來送戰書的，不是來朝拜的，行什么禮？魏卿不必拘泥于這些虛禮。”

魏藻德臉上漲紅，梗著脖子堅持道：“陛下！禮不可廢！就算他是使臣，面見天子，也該行臣禮！否則威嚴何在？”

朱由檢微笑著道：“若李先生愿意為朕效力，自會行禮。若不愿，朕也不必強求。王承恩，賜座。”

王承恩應了一聲，招呼身邊小宦官搬來一個錦墩。

李巖站在那里，一時有些錯愕，因為眼下這情況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他預想中的場景中，應該是崇禎勃然大怒，呵斥他無禮，然后他再慷慨陳詞，痛斥明朝腐朽，宣揚大順天威。

結果對方不僅不要求他行禮，還賜座？

這讓他準備好的滿腹說辭瞬間沒了用武之地，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無奈之下，他只好對著御座方向微微欠了欠身，答了聲謝，然后在錦墩上坐了下來。

他身后的兩名親兵依舊手握刀柄，目光警惕。

魏藻德看到那兩名親兵，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指著他們，聲音都尖利起來：“陛下！您看！他們……他們還帶著兵器！刀都未解！這成何體統！萬一出手傷了……”

“帶就帶吧，不必大驚小怪！”

朱由檢臉上卻沒什么波瀾，反而再次擺了擺手，打斷了魏藻德的話：“李先生是正人君子，他的隨從想來也懂規矩，真要行刺，帶不帶刀都一樣。”

魏藻德被噎的說不出話，于是看向周圍。

大殿上除了他，都是武將，分別是英國公張世澤，新樂侯劉文炳，神機營指揮使李若璉，剛剛晉升平西侯的吳三桂，還有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

這些人卻都是滿臉的不以為然，誰也沒有吱聲。

朱由檢看向李巖，直接問道：“李先生，聽說你是來下戰書的？”

李巖定了定神，壓下心中的怪異感，從懷中取出那份用黃緞包裹的戰書，雙手捧著：“大順討明檄文在此，請大明皇帝御覽！”

王承恩立刻上前，小心地接過黃緞包裹，打開后拿出檄文，轉身走上御階，恭敬地呈遞給朱由檢。

朱由檢接過檄文看了看，然后隨手放在御案上。

“文筆還不錯，用詞甚是犀利，美中不足的是，暴戾之氣太重了，想必不是出自李先生之手吧？”

李巖都快瘋了，這是戰書，誰讓你欣賞文筆了？

我們要跟你決戰，決戰懂不懂，你死我活的戰爭啊！

從進宮就感覺處處透著古怪，此時他干脆不去想了，直接道：“闖王順天應人，吊民伐罪，一路勢如破竹，民心所向！北京城破，只在旦夕之間！陛下若識天數，當開城納降，免使生靈涂炭。若負隅頑抗，城破之日，悔之晚矣！”

朱由檢臉上依舊沒什么大的情緒波動，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天氣：“哦？勢如破竹，民心所向，嗯……如此看來，朕確實敗局已定了。”